叶匡政的“诉苦历史观”

　　今天在一张旧文摘报上看见一篇妙文，是原载于《南方周末》的，叶匡政写的《土改中的诉苦学》，看完之后很有点感想。

　　首先，这妙文从特别的角度引述了上个世纪中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改运动中的一些资料，在今天看起来确实有趣得很，仿佛看冯小刚的贺岁喜剧，里面的干部中或农民中似乎晃着葛优的可爱身影。特别是说到诉苦的高潮阶段是“哭”那一段。

　　但是、然而，我自己凭心而论，认为这文章并不好，我以为它反映了这种现象，一些知识分子虽然知道很多历史知识，可是却常常粗暴地对待历史，怎么说呢？说妖魔化历史，似乎有点过，但没有公正地对待历史，存有偏见，却是差不多的。我以为人们看待历史，应当像一个公正的法官，要像法官那样设身处地地去体会历史人物，要从当时的历史条件去判断，而不能把时间搞错乱，仿佛是发生在当前似的。用这样的心态来看待历史，也许不可避免还会发生一些偏见，但也是问心无愧的。叶匡政的这篇文章，我认为就没有做到这一点。

　　这样的感想主要源于叶文中的这两段话：

　　“我们知道，土改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土地的再分配，而是要启发农民认识到自己贫穷的根源在于受剥削，进而达成对地主阶级的仇恨心理。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压迫——反抗——解放——感恩’的革命逻辑。只有当这个逻辑主宰了个人的思维与表达时，农民对国家的认同方式才能发生改变，使之不知不觉地进入到党和国家设定的意识形态中去。”

　　“经过这场政治仪式的洗礼，农民的个体意识开始被集体驯化了。诉苦不仅使农民有了‘阶级觉悟’，也使他们认识到新、旧两种社会制度的不同。这虽然是以打乱农民的日常生活逻辑为代价的，但凸显了一个全新的、正面的国家形象，在这个革命的逻辑中，国家成为农民感恩的对象。”

　　这两段话我认为都有不对的地方，对于第一段话，首先说土改的最终目的，说最终，那可能确实不在于土改本身，而是为了某种理想之类，但是我觉得把土改的直接目的看得这样无足轻重，好象当年的土改象是一个阴谋，好象只是为了用土地分配作为一个诱饵把农民们诱惑成为演滑稽戏的傻瓜，我认为这是不恰当的。相反，我以为，土改当中为什么采用了诉苦会这种方式，其目的就是为了把农民发动起来分配土地。叶先生在评论之前也叙述道：“由于当时的农民有较强的命运、家族及乡情观念，对什么是苦、苦从何来也有着自己完全不同的解释。”接着举了几个例子，讲到有农民把自己的生存状况归结为“命不好”，而当时的土改工作者们的解释自然是当时的特色：“阶级觉悟不高”。这样的解释，拿到今天当然不适用，而今天也早就基本没有这种说法了。可是在当时却是合理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去发动农民吗？应该有，可是当时的人们想得到吗？就算想到了，例如告诉农民们这是人权问题，这是自由问题，可是其效果会不会好过诉苦呢？而且，更重要的是，农民的“苦”，是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事实呢？是啊。叶先生在文章后半部分还引用了一则资料，说某地诉苦会上农民“哭”的原因：“为饿死哭的397人，卖儿女哭的157人，给土匪打死打伤而哭的153人，全家书（输）讼而哭的55人，为要饭哭的75人。”看到这样的记载，或许我们先会站在离那些哭诉的人遥远的当代的立场发出笑声，可是，更应当想到的是，不管土改干部们带有何种目的，是否确实是个阴谋家要把农民诱惑成感恩型的愚民，不仅对于当时的农民，就是对于今天的农民，饿死了家人难道不值得哭吗？儿女卖了换钱不值得哭吗？被土匪打死了家人不值得哭吗？落到要饭的地步不值得哭吗？这样的哭诉难道仅仅是某种革命的逻辑或者政治仪式制造出来的，压迫出来的吗？只要这样想，我们就应该觉得那诉苦大会一点都不搞笑。

　　对于第二段话，我以为说“农民的个体意识开始被集体驯化了”这句话就不恰当。因为那时的农民有“个体意识”吗？他们可能确实在此后很长的时间内被“集体驯化”了，可是这种集体驯化，客观地看起来，究竟是个体意识的被消灭，还是个体意识走向觉醒的必然的一步呢？今天我们已经不使用“阶级觉悟”这样的词语，但是那仍然是一种觉悟，只是还没有觉悟到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程度而已。但这怪不着他们——那些生活在上个世纪中期的人们。叶先生又说这“阶级觉悟”是以“打乱农民的日常生活逻辑为代价的”，我以为也不恰当，那个时代的农民的日常生活逻辑不应该被打破吗？就像文中说到的山东那个60岁的老佃户，他家里六辈人干佃户，穷得连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而他认为这是“咱命苦啊，那有什么办法”地主呢，他认为“人家命好呀”。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逻辑，这逻辑很好吗？这逻辑被打破了而成为代价？

　　诚然，如叶先生的文章结尾所说：“这种感恩型国家观念的塑造，与现代公民所具有的国家观念是全然不同的。”而我想，假如没有上世纪的“阶级觉悟”就不会有今天的“现代公民”。今天如果还有人来搞“成为一个能感动人的演员来感动农民”的诉苦斗争大会，那肯定是有毛病，幸好，已经没有这样搞了，这就是进步。而历史的步伐是一步接一步的，不能因为今天的不同而轻易否定过去的进步。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神经过敏，我把叶匡政这篇文章和我这段时间关注的某种右派们联系起来了。我总感觉有这种历史观点，就是总觉得共产党的革命历史是一个阴谋诡计加残暴狠毒，是应该全盘否定的，而当年那个民国非常好，是被魔鬼糟蹋了的乐园，而这魔鬼既是非常残暴的有是非常可笑的。我觉得这种历史观不客观不公正。我以为，对那革命历史中的错误、歧途，当然是要批判的，但整体来看，首先要肯定它是历史的进步。我以为，这样才真正有利于消除仇恨，有利于中国的民主建设的。

标签： 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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