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关于丁小瑜的本城文学史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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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瑜的写作贯穿了本城文学史在20世纪的最后十年,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他为数寥寥的读者之一,我也无法了解他在小说创作方面的努力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他的作品仅仅在十几个人的小圈子内传递,得到了极为有限的批评和赞许。即使在1999年,他接触了网络并将部分作品张贴在了以空间无限著称的虚拟世界,他的读者人数也不过增长了一倍左右。丁小瑜的这种低调大部分源于他对小说写作的看法。首先,他认为写小说是一种保持个人大脑活跃性和智力水平的日常锻炼,如同借助跑步或俯卧撑来维持身体的健康,这使得他的一些作品在故事情节的安排上花费了不少工夫,几乎成了炫耀想象力的表演;其次,他把写作的过程看成是精神上不间断的探索寻找。在他的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寻找的目的是逃避。他要知道他需要逃避的是什么,他怎样逃,能逃多远,最重要的是他能否逃得掉。”不过,他的文字风格呈现出某种难以确定的方向感,如同一个畏手畏脚的人,有时踏出两步又随即缩回,总是在外围逡巡试探,却不敢深入事物的核心。

  值得一提的是,丁小瑜在作品中极为注意社会历史学意义上的时间变化。正如弗吉尼亚·沃尔夫评论爱·摩·福斯特的“他眼中的人物,大部分是任凭随着时代而改变的各种条件来摆布的,他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自行车和汽车的出现”,丁小瑜关注着我们的生活在股票、传呼机和手机、网络等新生事物的介入后发生的某种转变,在他看来,一个人的命运可能因此而和过去有所不同。这是他喜爱的主题。

   简历

  丁小瑜于1972年6月3日出生在本城的一所职工医院,他的父亲当年刚刚结束了在边陲的军旅生涯,回到本城成为了一名警察,他的母亲是一位小学语文教师。1974年,他有了一个弟弟。1979-1985年,他就读于母亲工作的小学。这种情况使他体验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一方面与母亲的距离太近,加重了他被严加管束的可能;另一方面老师的儿子这个身份,又令他在同学中间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在这一期间表现出了在叙述故事上的天分,除了给同学和弟弟转述从连环画等读物上看到的各种故事以外,他还利用那些框架和人物进行再创作,杜撰出了新的情节和结局。但是,他真的尝试把自己的想象力书写出来却是1991年以后的事情。那年,他考取了本城一所财务专科学校,并开始和一位来自外地的姑娘谈恋爱。1994年夏天,他在毕业后进入财政局工作,而恋情于此时宣告终结,那位姑娘回到了她的故乡。他的父母为此感到欣慰,因为他们非常不喜欢她。他至今仍独身,和几位异性保持着朋友式的联系。1998年,他的父亲因卷入本城公安局的腐败案件而被撤职审查,虽然没有刑事责任,但只能提前退休。这是对他二十多年来平稳并且比较优裕的家庭生活的一次中等规模的打击,尤其是在社交关系方面。自青春期以来,他和父亲的隔阂多于沟通,但是现在他愿意对父亲表示出更多的尊重和关切。1999年底,以重工业为支柱的本城经济在持续的衰退后终于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他的公务员职位尽管无虞,但收入出现了下降。此时,他的弟弟在广东的事业进展顺利,他也决定离开本城,去南方尝试一下新生活的可能。

  创作

  虽然丁小瑜花在写作上的业余时间并不太多,但是他的作品数量包括了六个篇幅较长的中篇和二十几个短篇。在1995年以前,他的视线主要集中在本城的日常生活当中。他的父亲当时在公安局的户政处工作。丁小瑜在少年时曾经经常到父亲的单位去玩,那里庞大的市民资料档案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把那些积有厚厚灰尘的档案架称为“无与伦比的宝藏”,它们象征了生活接近无限的种种可能性。在他看来,小说的意义之一就是对这种可能性的发掘和展示。

  他的处女作《死亡故事》(1991年)的内容是在一次旅途中分别为不同人物讲述的四个关于非正常死亡的事件,不仅在语言上欠缺锤炼,而且这种类似乔叟《坎特伯雷故事》的叙述方式也无甚新意可言。不过,他的两位同样喜爱文学的朋友对他的写作给予了热情的鼓励,这使他坚定了继续尝试的信心。他的第二部作品《南方海岸》(1991年)和第三部《夜行》(1991年)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完成了。前者具有浓厚的抒情性质,充满了人物的回忆和想象:一个小说家希望把他的新作的背景置于南方的海滨城市,此前他一直生活于北方内地;原来是渔民的老人随从军的儿子客居北方多年,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来自故乡的呼唤;老太婆是离休干部,要躲开和孙辈纠缠的日子而去南方疗养;报考电影学院未果的女孩子,试图到传说中有更多机会的南方闯荡。他们坐在同一车厢的相邻座位,彼此的心理活动交织成了这篇小说的全部内容。《夜行》的唯一角色则是一个住在独身宿舍的年轻女教师,她在午夜醒来后,睡意全无,凌晨动身去一百余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看望她的男朋友,但在途中她改变了主意决定返回。《夜行》看起来有点象《世说新语》中王羲之雪夜访戴的故事。

  接下来,他在1992年创作的几个短篇仍然是城市生活的一个个细节的切片,来源于他平日的观察,这种对细微之处的敏感是他的长处,但他显然过于满足浮光掠影式的扫描了。《污点》是说一个莫名其妙的中年人被警察带去接受调查,因为在一名被谋杀的妓女的传呼留言里记录了他的传呼号码,他的生活因此发生了剧变。《小夜曲》讲述了为了使孩子进入重点小学,一位母亲必须和另一位男人扮演夫妻的角色,以此应付老师的家访,这个全新组合的“家庭”却令他们品尝到了甜蜜的感觉。《冤家对头》描写1969年中苏珍宝岛冲突的当晚,执行戒备任务的一个年轻警察将一个夜间锻炼的教师误认为苏联伞兵,开枪打伤了他并致残,几十年后,这两个人的儿子成为关系古怪的同事。相同的是,这些作品都在制造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后停止情节的发展。丁小瑜仿佛只提出问题,却不肯追问答案。

  1993年的《福顺》是他迄今为止最为失败的作品。他试图把目光从当下的本城移开,将故事的背景放在二十年代的中国某处乡镇:一个佣工计划投靠土匪,并且指引他们洗劫原来的东家。但是那伙土匪已决定接受即将到来的正规军的招安,而他的东家的儿子恰好是军队的指挥官。于是,在被隐瞒真相的情况下,他成了土匪们献给军队的礼物。丁小瑜当时的阅读给了他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一度倍受作家们喜爱的民国传奇题材,但是他的实践却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他终于意识到,乡村生活是他缺乏了解的未知领域,他所掌握的叙事能力难以精当地体现那种情境。所以,他再度回到了本城。

  一直到1994年冬天,丁小瑜的全部作品都是关于一个叫俞宽的年轻男子的故事。随笔作家、诗人钟鸣说:“我们这一代,要么不幸福,要么不道德”,俞宽的看法却是“我们这一代,即不幸福,也不道德”,这使他经常处于一种“道德焦虑”的状态。俞宽的精神危机在中篇小说《难以名状》(1994年)里达到了高峰,他开始为失忆的恐惧缠绕,只好去追问自己在过去每一天的经历。为了完成这部个人的编年史,他不断打扰他的亲友们,最终受到了多数人的厌烦,而他却发现了在生活表象之下潜藏的某种真实。俞宽遭遇的烦恼或许也是丁小瑜的问题,他在1995年仅有的一篇小说是他感情生活波折的写照。《本城午后》中,俞宽到一位失去了亲人的女朋友家里安慰她,结果俩人发生了性关系,他感到道义上的责任并向她求爱,却遭到了拒绝。

  丁小瑜的写作在1996年步入了转折,他的小说里出现了更多的人物:股市暴发户,民工,推销员,军人,电视剧演员,下岗工人等等,也更加专注于制造枝节横生的情节。《伤感之旅》(1996年)是一个关于分处两地的男女主角发生婚外恋情的故事,但他在1997年、1998年、1999年不断对之补充。1997年,他探讨了列车提速对故事发展的可能性所具有的影响,1998年的手机普及和1999年电子邮件的登场都成了改变故事轨迹的外界因素。据丁小瑜称,在未来,他还会继续填充这个故事,使之成为不断蔓延伸展的文本。不过,和他早期写作相比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幻想三部曲:《挥手作别》(1998年)、《杀戮现场》(1998年)、《潜龙在渊》(1999年)。它们的背景不仅和本城无关,甚至换成了遥远的美国和欧洲,是丁小瑜在想象力方面的自由发挥。

  《挥手作别》的情节是一名历史系大学生在资料室内睡去,进入时光隧道回到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的杭州。他认识了一些年轻学生并爱上了其中的一位姑娘,这些人在城外的山庄躲避空袭并准备逃难。他在彻夜的长谈中讲述中国“未来的”历史,推算朋友们的命运。他全力阻止那位姑娘去南京的打算,然而还没有结果,他就被人弄醒了。《杀戮现场》看上去是一篇用中文写的美国小说,主人公是位根本不懂汉语的华裔美国人。他是业余的摄影爱好者,被一伙匪徒绑架。匪徒们的意图竟然是要他作为“战地摄影师”,拍摄他们最后一次大规模抢劫的纪录片。有趣的是,匪徒选择他的理由是他的亚裔身份,由此断定他具有吴宇森式的塑造暴力英雄形象的才能。而这次行动的结局是可怕的失败,他的摄影机记录下了匪徒们的覆灭。

  《潜龙在渊》是丁小瑜离开本城前最后的作品,篇幅较长,如同一个好莱坞动作大片的原著,讲述了在2046年,联合国在北冰洋深处建立了一个名为“深渊”的海底监狱,用来囚禁世界上最危险的恐怖分子、犯罪集团首领,由潜艇进行联络补给。为解救同伙,全球的一些邪恶组织组成联盟,策划了同时进攻联合国总部和劫持潜艇及海面基地的庞大计划。潜艇上幸存下来的五名船员发现,他们站在了这场战斗的最前线。丁小瑜对此的说明是,在电影中,五个船员的角色可以分别由成龙、哈里森·福特、布鲁斯·威利斯、西尔维斯特·斯泰隆和阿诺德·斯瓦辛格扮演,“那将是人类历史上最壮观的动作片”。换句话说,丁小瑜通过这个小说,向给他带来过娱乐的电影表示了敬意。

  2002.2.18

标签: 短篇历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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