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臣后裔,先朝良将玄孙。家传鞭法最通神,英武惯经战阵。仗剑能探虎穴,弯弓解射雕群。将军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水浒传》第五十四回 双鞭呼延灼,梁山天威星,马军五虎将第四(图1)。呼延灼使两条铜鞭,但真正让他威震梁山的并不是手中的铜鞭,而是“连环马”(图2)。呼延灼凭借连环马军,把梁山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躲入水寨不敢应战。直到后来徐宁上梁山,才用钩镰枪破了连环马。 那么,呼延灼的连环马军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军队呢?根据《水浒传》原文描述,连环马“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带甲只露得四蹄悬地,人挂甲只露着一双眼睛……每三十匹一连,却把铁环连锁;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则使枪直冲入去”。从《水浒传》“马带马甲,人披铁铠”的描述来看,连环马的原型就是中国古代的重装骑兵,又称“甲骑具装”。“甲,人铠也,具装,马铠也“[1] 。图1. 双鞭呼延灼(摘自《天罡地煞图》)图2 连环马 (摘自人美版《水浒传》连环画) 至少在春秋战国时期,骑兵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兵种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是当时大力发展骑兵的重要举措[2] 。汉代以后,骑兵逐渐取代战车,成为战争中的主要决胜力量。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中,一次战争动用的骑兵达数万至十数万,如元狩四年春,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出击匈奴[3] 。当时骑兵主要以轻骑兵为主,如咸阳杨家湾汉墓出土的骑兵俑(图3),战马皆不披甲,骑兵也只有少数披有身甲。图3.咸阳杨家湾汉墓出土骑兵俑(摘自《西汉三千彩绘兵马俑》) 至少在东汉末年的官渡之战中,已经使用了人马皆披甲的重装骑兵,但数量较少。曹操在《军策令》中说“本初(袁绍)马铠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4] ,根据杨泓先生推算,袁绍军队重装骑兵比例3%,曹操则更少[5] 。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历史上一段战乱和动荡的时期。频繁的战争和大量游牧民族进入中原大大促进了骑兵的发展。重装骑兵也在这一时期迅速发展,大放异彩。一方面,人马皆披重甲,赋予骑兵强大的防御能力;另一方面,马镫(图4)的发明让骑兵能够更加稳定的附着于马背,充分利用战马的冲击力进行马上冲锋作战。甲骑具装的重装骑兵(图5,图6)得以成为攻防兼备的强大作战机器,大量的重装骑兵并辔冲锋,带给敌军的不仅是强大的冲击力和破坏性,更是巨大的心理震撼和威慑。因此,魏晋南北朝时期,争战各方都大力发展重装骑兵,拥有的重骑兵数以万计,如后秦姚兴讨伐乞伏乾归,“收铠马六万匹”[6] 。虽然不排除史书记载有夸张的成分,但当时大量应用重装骑兵的应是不争的事实。图4. 北燕冯素弗墓出土的马镫——目前出土最早的马镫实物(摘自《北燕冯素弗墓》)图5 北朝甲骑具装俑 (摘自《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图6. 冬寿出行图——上排中四骑,下排中四骑均为重装骑兵(摘自《考古》1959年第1期) 重装骑兵虽然具有强大防御力,但沉重的装甲增加了马匹的负担,从而大大降低了骑兵的速度和灵活性。重装骑兵适合正面冲锋,强力冲阵,却不适合长途奔袭,侧翼包抄,穿插迂回等。面对机动灵活的轻骑兵,战术单一重装骑兵也可能限于被动。如元嘉二十七年,宋军北伐,面对北魏的突骑,宋将薛安都“脱兜鍪,解所带铠……马亦去具装,驰奔以入贼阵……所向无前,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敌军“夹射不能中”[7] 。薛安都所向披靡,凭借的不仅是个人武勇,还有轻装骑兵相对于重装骑兵的灵活性和速度优势。 南北朝以后,重骑兵逐渐衰落,轻骑兵再次成为战场决胜的主力兵种。唐太宗李世民就非常善于运用轻骑兵的机动性夺取胜利,在击败窦建德的虎牢关战役中,李世民亲率轻骑兵攻击窦建德军,李世民部将李道玄“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蝟毛“[8] 。著名的”昭陵六骏“刻画了唐太宗钟爱的六匹战马(图7),六匹战马都不披马铠,这也反映了唐代盛行轻骑兵的历史。图7.昭陵六骏(摘自《中国美术全集:雕塑编》第四册) 《水浒传》中,呼延灼的连环马不仅人马披甲,而且每三十匹一连,铁环连锁。那么,古代是否真有这种将马匹用铁环连锁的战术呢。有人认为,这种战术的发明者是前燕的慕容恪(就是《天龙八部》里慕容复的祖上)。根据史书记载,慕容恪在打败冉闵的战斗中,确实采用了“铁锁连马”的战术[9] ,但铁锁连马的目的是稳定阵脚,抵御冉闵军队的进攻,然后两翼骑兵包围夹击冉闵军队,最终取得胜利。慕容恪铁锁连马是防守策略,而呼延灼的连环马则是进攻策略,“横冲直撞将来”。因此,将“连环马”的发明权归于慕容恪并不合理。 也有人认为,西夏骑兵“钩索绞联“,就是连环马。但根据《辽史.西夏外记》记载,西夏骑兵“衣重甲,乘善马,以铁骑为前锋,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落“ [10]。所谓”钩索绞联“,其实是把骑兵固定在马背上,而不是战马互相绞联。 史书明确记载战马相连,冲击敌军的是金国 “铁浮图“、“拐子马”。《宋史》记载,“兀术……兵皆重铠甲,号'铁浮图',戴铁兜牟,周匝缀长簷。三人为伍,贯以韦索。”[11] 《鄂王行实编年》也记载,“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凡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 [12]。而无论“铁浮图”还是“拐子马”,都未能所向披靡,反而一败涂地。顺昌一战,铁浮图被“官军以枪标去其兜牟,大斧断其臂,碎其首“[13] ;郾城一战,“铁浮图”被岳家军用麻扎刀砍马腿,“一马偾,二马皆不行,坐而待毙……僵尸如丘”[14] 。 也有人对此提出质疑,最著名的就是乾隆皇帝,在以他的名义编纂的《御批通鉴辑览》中这样写道:“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易明者“[15] 。著名史学家邓广铭先生也认为,所谓“铁浮图”是指重铠全装的士兵,而“拐子马”只是两翼骑兵的别称,这两者都不是“三人为联,贯以韦索”的 [16]。 如果说三马相连,并辔冲锋或许还有可能实现的话,《水浒传》中三十匹马相连就真的是天方夜谭了,任何一骑出现意外都会拖累整队骑兵,甚至陷入瘫痪。因此,呼延灼的连环马是小说家在古代重装骑兵的基础上加以艺术夸张而来。其创作灵感很可能来源于史书对“铁浮图”、“拐子马”的记载。[1]《宋史》,卷一百四十八[2]《史记》,卷四十三[3]《史记》,卷一百一十一[4]《太平御览》,卷三百五十六[5]《辽宁省博物馆馆刊》,2010[6]《晋书》,卷一百一十七[7]《宋书》,卷七十七[8]《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九[9]《晋书》,卷一百零七[10]《辽史》,卷一百一十五[11]《宋史》,卷三百六十六[12]《鄂国金佗稡编》,卷八[13]《宋史》,卷三百六十六[14]《鄂国金佗稡编》,卷八[15]《御批通鉴辑览》,卷八十六[16]《邓广铭治史从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604-605页
标签: 双鞭呼延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