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军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几支军队之一了,淝水之战以少胜多的的光辉战绩让北府军总是出现在诸如“中国古代十大名军”“最有战斗力的十支部队”之类的名单中。
淝水之战只是北府军百年中耀眼的一瞬,整个北府军的来龙去脉要比淝水之战还要精彩
不过淝水之战其实只是北府军从崛起到辉煌,从衰败再到涅槃重生的百年历史的画面之一。历史上的北府军其实缘起于东晋初年,北方而来的郗鉴借助迁移到京口(也就是东晋北府)的流民力量帮助东晋朝廷击败了叛乱的王敦,这可算作第一代的“北府军”;几十年后陈郡谢氏掌权,为了抵抗前秦苻的压力,由谢安主持由谢玄具体操作,到京口组建了真正的北府军,并在淝水之战救东晋于危亡;到了东晋末年,当年替谢玄掌控北府军的刘牢之出头,并在东晋末年的动乱中成为左右局势的重要力量,并意外地替北府将刘裕打下了代晋立宋的基础,这可以说是第三代的北府军。
所以,北府军的来龙去脉其实比淝水之战还要精彩,今天就来聊一聊北府军的前世今生。
第一代北府军的诞生-流民帅郗鉴的密谋
北府军虽然是在淝水之战前夕由陈郡谢氏的谢玄牵头组建,但北府军的渊源需要再往前追溯几十年到东晋初年。
司马睿过江之后,东晋皇权微弱,突出的表现之一就是手中没有可供朝廷使用的军队。当时江南地区的本地世家大族手中掌握着大量人口,但依靠着南北方氏族建立起来的东晋司马皇族没能力向他们征兵,没有武装力量捍卫的皇权岌岌可危,司马睿忧心忡忡。
这个时候,另一股庞大的力量进入晋元帝司马睿的眼帘,那就是因为五胡乱华南下的北方流民们。
当时由于战争原因,大量人口从中原、华北地区南下进入四川和长江中下游地区,这些北方流民或者是举族大规模迁移,或者是以小家庭为单位跟随大部队南下,人数众多,而且大部分流民都有与胡人作战的经历,战斗力远胜南朝,所以是一个非常优质的兵员来源。
五胡乱华时期南下的流民许多都有严密的组织,加上一直在与胡人作战,战斗力很强
但当时人口作为最重要的资源,南下的北方流民很多都被世家大族控制,为了能够从流民中征兵,晋元帝司马睿开始推行了被称为给客制度和发僮客为兵的两项重要制度。
晋元帝太兴四年(321),司马睿下诏推行给客制度。给客制度在曹魏时期就已经推行,本质上是在无法控制世家大族抢夺人口的前提下,希望通过将各个世家控制的人口数量制度化,遏制编户齐民的流失,司马睿的给客制度还有个特点就是给南下的流民落户,也就是把户籍放到某个主人名下。这个制度表面上依然是向世家大族让步,但司马睿其实留了一手,“附籍于主人户中”这一条为第二项制度,也就是发僮客为兵创造了条件。
既然既有的民众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孱弱的司马皇族无力征兵,那从天上掉下来的北方流民总可以了吧,所以在太兴四年推行给客制度的同年,司马睿就急匆匆的开始了征兵大业,颁布了“免中州良人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的诏令,并把征集而来的两万多部队一万人给了刘隗让他镇守淮阴,一万人配给戴渊让他镇守合肥。
司马睿之所以这样急匆匆,是因为琅琊王氏的王敦。当时,王敦因为拥立之功,娶了公主又封了侯,还占据了长江中游的江州荆州,掌控长江中上游的军队,统辖州郡,自收贡赋,对东晋政权造成极大威胁。
结果司马睿征兵既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又给了王敦口实,导致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以诛杀刘隗为名攻入了建康,虽然在其他门阀世家的斡旋下司马睿保住了皇位,但两边都明白在没有决出胜负之前这种平衡不可持续。
当时王敦自己被拜为丞相、江州牧,进爵武昌郡公,加上琅琊王氏的身份和掌控长江上游的地理位置,可以说占尽优势。而此时司马睿甚至连王敦的堂弟王导都没法处理,依然要留他在中枢,如果没有外部力量介入,司马皇族将非常危险,这个时候,高平郗鉴登场了。
高平郗氏是东晋初年一个被远远低估的家族,尤其是郗鉴,他的名号比不上王导、庾亮、王敦,但其实从他发挥的作用来看,他才是和王导、庾亮三人鼎足而立,构成东晋初年第一代三巨头的那个人,因为正是郗鉴给东晋朝廷找来了最宝贵的军事力量,踏平了王敦的叛乱,那就是北府军的前身-流民帅。
郗鉴这个人和辛弃疾有点像,一方面他祖上是曾担任汉献帝时御史大夫的郗虑,而郗虑是经学大师郑玄的弟子,也就是说郗氏属于门阀的外围圈子。另一方面五胡乱华的时候郗鉴既没有和琅琊王氏一样举族南下,也没有留在北方朝廷任职,而是“与宗族乡党千余家保据峄山(邹山),三年众至数万”,也就是在南下流民武装里也吃得开。
这两个特点决定了郗鉴成为保住司马睿岌岌可危龙椅的关键人物。
其实司马睿何尝不知道最厉害的当然是南下的流民武装,他急匆匆推行给客制度又赶紧征兵就是明证。但这种方式动了世家大族的蛋糕,而且分散的流民战斗力没有保障,所以战斗力最狠的还是类似于郗鉴这种“举族行动”的团体。这种流民组织以血缘和地域为纽带,在带头的宗族领袖,也就是流民帅的带领下,和北方胡族骑兵还能打得有来有回,战斗力很强。但也正因为如此,孱弱的东晋朝廷心虚得很,害怕如狼似虎的流民帅威胁到自身的权力。
但郗鉴的出现解决了这个矛盾,郗鉴出身虽不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但也不是被门阀们看不上眼的寒门,所以能够获得东晋朝廷的信任;郗鉴在北方和胡人打了好几年的仗,其他流民帅也信任他,相当于“黑白两道两头吃得开”。更重要的是,郗鉴这个人乃至郗氏家族有儒雅随和、谦虚谨慎的传统家风,让郗鉴成为了东晋朝廷和流民帅之间完美的沟通者。
郗鉴被引入东晋朝廷权力中枢的时候,王敦第一次叛变已经结束,正好是东晋第二代皇帝晋明帝继位,王敦意图废黜晋明帝改立东海王司马冲的动荡时期。其他有实力的门阀世家虽然也不同意王敦的咄咄逼人,但也并没有站出来拱卫司马皇族,危机时刻,晋明帝充分信任郗鉴,以及同样后期南下的低等门阀龙亢桓氏桓彝(桓温的父亲),定下了抛开王氏、谢氏等门阀世家的力量,以郗鉴等人为桥梁,直接引入凶悍的流民帅对抗王敦的计划。
太宁二年(324年),王敦与晋明帝之间的矛盾进入白热化,当时王敦在起兵之后突然生病,这给东晋朝廷以可乘之机,晋明帝司马绍决定以王导为大都督,以郗鉴为卫将军,并命徐州王邃、豫州祖约、兖州刘遐、临淮苏峻、广陵陶瞻等边军镇将率部入卫建康,整军备战,为最终平定王敦之乱立下了汗马功劳。
平定王敦之乱中流民帅发挥了巨大作用,也为后来谢玄建立北府军打下了基础(蓝色线条为流民帅)
拱卫建康的几支部队里面,祖约是祖逖的弟弟,祖逖则是出身河北范阳,在永嘉之乱后率领亲党避乱于江淮对抗石勒等,是流民帅;刘遐是广平易阳人 ,果敢坚毅,弓马娴熟,天下大乱作为坞主镇守一方,也是流民帅;苏峻是今天山东省莱州市)人,永嘉之乱后,结垒自卫,还是流民帅。
可以看到,参与平定王敦之乱的几支部队中,很多都是与郗鉴经历类似的流民帅。
可以说,正是在郗鉴的牵线搭桥和晋明帝司马绍决心引入了流民帅之后,才为平定王敦大军提供了武力支持。从此“流民集团”成为了影响东晋朝政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也为后来谢玄以北府京口为基地建立北府军打下了基础。
真正北府军的诞生-独一无二的“募将不募兵”模式
真正的北府军正如其名字所展示的,是谢玄以京口为基地建立的,并在随后的对抗前秦的战争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从而一鸣惊人,这支著名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募将不募兵”。
中国历史上的著名军队通常都是从募兵到训练再到投入战斗一步一步打造的,典型的比如明朝时候的戚家军,从选拔兵卒开始戚继光就全面参与了进去,这在《纪效新书》中有详细的记载。和这些军队相比,谢玄在构建北府军的过程中没有参与兵卒的招募,他来到京口之后,借助着当年郗鉴在京口打下的基础,直接招募了流民帅组建了北府军。
之所以形成这种罕见的建军模式,有以下几个特殊的原因。
1.流民帅不想放弃兵权
上文已经介绍过,司马皇族在对抗王敦的过程中,首先是用传统的募兵方法打造军队,用给客制度+发僮客为兵两种制度虎口夺食,从世家大族中搜刮来了几万被荫庇的流民组建了军队,配备给了忠于东晋朝廷的戴渊等人,结果毫战斗力,最终还是在不破坏流民帅权力的前提下引入新的流民军队,才打赢了王敦。
而流民帅自己也非常清楚他们的权力来源就是手下的流民,所以他们非常不愿意交出兵权。比如战斗力很强,但最后反叛东晋的苏峻。打赢王敦之后被拜为历阳(今天安徽和县附近)内史,掌控建康上游。后来主持东晋中枢政局的庾亮担心他威胁朝廷,征召他到建康任职,但被苏峻拒绝,苏峻直白地表示:
讨贼外任,远近从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优诏至,苏峻仍不从诏,表请“乞补青州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我就是一个武将,擅长沙场作战,坐办公室里的工作我做不来,庾亮几次征召都不来,乃至说出了让他到江北镇守一方的话,这里面掌控军权保存实力的目的昭然若揭,最终苏峻也在多方原因之下发动了叛乱。
苏峻不是孤例,当时的流民帅其实和军阀性质很像,谢玄像要夺走他们的军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2.东晋门阀政治之下权力分散
正如田余庆先生所说,东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门阀政治时代,皇权被门权侵蚀架空,不同门权之间又相互制衡,套用一个现在的概念,类似于三权分立。各个门阀之间争权夺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其他门阀掌握太大的权力,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状态天然的非常讨厌所谓的“强人”,前有王敦后有桓温,在这些人替门阀们争夺权利的时候他们大力支持,但当这些强人妄图取代司马皇族,改变当前的平衡局面的时候他们就犯嘀咕了,生怕自己的权力受到损害,所以只要他们一息尚存,他们就会全力避免某个军事或者权力强人的出现。这同时也能解释为何东晋北伐一直没有大的成效,朝廷内部都在相互掣肘,北伐的目的都是为了内部争权夺利,当然不会有成效了。
三国南北朝时期,能够压制世家大族的首推曹操,这建立在曹操雄厚的实力之上,东晋则缺乏这样的强势皇帝
总览三国南北朝时期,前期打压世家大族最有力的首推曹孟德丞相。曹丞相虽然也算是出身高贵,但因为他是依靠着一枪一刀拼出来的功业,所以他作为一个强势的人物可以下狠手打压世家大族。最典型的就是他能够建立军屯、民屯以及军户这些制度,这些制度把人口控制在了曹操手中,而不是放任被世家大族争抢掠夺,这没有足够的强力是办不到的。而此时陈郡谢氏虽然在中枢掌权,但谢安谢丞相和曹丞相是远远不能比的,谢玄也不是曹洪、夏侯惇之类的人物,无数双眼睛正盯着陈郡谢氏,打造一支“谢家军”是不可能的。
3.陈郡谢氏与流民帅关系密切
聊谢玄建立的北府军不能离开一个人,那就是刘牢之,当时谢玄到京口招募流民帅,主要就是刘牢之、何谦、戴遁等人组成了北府军,其中又以刘牢之为主,与谢玄相比,刘牢之更像是北府军的灵魂人物。
刘牢之是彭城郡(今天江苏徐州)人,他的爷爷是雁门太守刘羲,父亲是东晋的征虏将军刘建,所以刘牢之算是将门之后。东晋时候将领地位不高,但刘家和陈郡谢氏源远很深。桓温还在的时候,想要从荆州往下游发展威胁建康,其中一大阻力就是占据豫州的陈郡谢氏。当时谢氏家族中领军人物谢尚、谢奕等人一直担任豫州刺史,谢奕死后桓温妄图安排桓玄担任豫州刺史,但东晋朝廷害怕龙亢桓氏做大,让陈郡谢氏中的谢万,也就是谢安的弟弟继续担任豫州刺史。
升平三年(359年)谢万与北中郎将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结果被燕军击败,在这次作战中史书记载谢万曾经“命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城池”,这说明谢氏与刘家在刘牢之父亲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有交集了。
依靠着这一层关系,在谢玄组建北府军的时候,刘牢之成为了帮助谢玄掌控北府军的关键人物,而在谢安谢玄完成淝水之战的历史任务之后,陈郡谢氏也不出意外的被其他门阀排挤,此后北府军实际上的领头人就是刘牢之。
4.前秦大军压境谢玄没有时间从头练兵
太元二年(377年)的时候,前秦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南下意图,这个时候东晋朝廷为抵御前秦袭扰,在谢安主持下安排谢玄担任建武将军、兖州刺史、广陵相,都督江北诸军事,招募北来民众中的骁勇之士,组建“北府兵”,而两年之后的太元四年(379年),前秦和东晋就已经爆发了战争,短短两年时间想要从头练兵时间是非常仓促的,这也是谢玄募将不募兵的原因之一。
总之,在上述四点特殊原因之下,北府军采用了直接招募流民帅的建军方式,后来的淝水之战也表明,这种模式还是非常成功的。
但这里补充一点,也就是许多人在谈到北府军成功的原因的时候,都会顺嘴提一句“训练精良”的片汤话,还把这个作为北府军打赢淝水之战的重要原因来分析。但实际上,谢玄组建的北府军没有史料证明经过了统一的严格训练,流民帅手下的军队其实和北方胡人军队类似,都是在作战中提升能力的,他们平时都分布在江淮一带,在战斗中学习,最终帮助东晋打赢了淝水之战。
刘牢之向左刘裕向右-第三代北府军的没落与重生
淝水之战胜利之后,谢玄等人带领北府诸将北上,趁着前秦分崩离析的有利时机收复了北方的大片领土。但飞鸟尽良弓藏,此时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心心念念的都是要重振皇权,现在东晋的生死存亡时刻已经过去了,也是时候清算门阀世家了。
司马曜能实现他的父祖压制门阀的梦想,主要和东晋建国已久皇权逐渐稳固有关,和门阀世家逐渐衰落有关。另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和此时掌握中枢的陈郡谢氏门风有关。
作为曾经培养出谢灵运、谢道韫等文豪的家族,陈郡谢氏和高平郗氏有些类似,头脑比较清醒,对权力并不执着,所以当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安排自己同母兄弟会稽王司马道子进入中枢之后,谢安以及谢玄便逐渐的从东晋朝廷和北府军系统隐退了。
在谢氏家族隐退之后,东晋孝武帝成了东晋立国以来最强力的皇帝,但谢氏离开容易,谢氏留下的北府军就没有那么容易处理了。
谢玄退隐之后,被他带到北方的北府军一时间群龙无首,司马道子和自己的儿子司马元显想法设法要控制这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但收效甚微。不管是安排东晋沙场宿将朱序,还是他司马道子亲自出马,北府军系统诸将都不吃这一套,东晋朝廷对北府军的掌控在离了陈郡谢氏之后出现了巨大的松动,北府诸将也大多留在北方,继续回归到流民帅的状态,观望着形势的发展,而这个时候东晋中央又出事了。
挤走了谢氏之后,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又和自己的亲兄弟掌控中枢的司马道子之间产生了矛盾,家族内斗简直就是司马家族的诅咒,两兄弟的明争暗斗也深深影响了北府军的未来命运。
刚刚压制了门阀势力,司马曜就和弟弟司马道子打了起来,最后再一次形成了长江上游荆州与下游建康对峙的局面
当时,司马曜看司马道子没法控制北府军,加上他内心也不太想让他掌握这支力量,于是在太元十三年(388)四月,孝武帝安排谯王司马恬为兖青二州刺史,代替了上文提到的朱序,但司马恬也没法掌控北府军,于是回到了京口,并且安排自己的儿子司马尚之到长江北边的广陵,与京口隔江相望拱卫建康的司马曜。
这套部署在司马恬死后依然维持了原状,司马曜又安排了更加信任的出身太原王氏的王恭继承了司马恬的位置,确保自己能够掌控建康附近。
看自己的哥哥出手了,司马道子也唯恐落后,抢先下手控制了长江上游的荆州,结果压制了门阀势力的东晋,兜兜转转又恢复了长江上游和都城建康对峙的局面。但这个平衡状态也没维持多久,因为太元二十一年(396年)孝武帝被自己的后妃张贵人给杀了。
孝武帝死后司马道子独揽大权,身举京口的王恭完全无力对抗,所以他想到了北府军,想到了刘牢之,并在隆安元年(397年)召回了刘牢之等北府诸将。
终于,在离开京口重镇十余年之后,北府军又回到了他们崛起的地方。
再一次回到东晋权力中心的北府军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324年参与平定王敦之乱的流民帅是北府军的雏形,377年在京口誓师成立的是北府军的完全体,那70多年后重新回到京口的刘牢之和北府军已经站在了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这个时候门阀世家已经显示了衰败的迹象,寒族已经开始掌握了真正的权力,静候皇权的回归。作为皇权的最重要保障,军权也必将回归到他本来的主导地位,而不是门阀家族手中的工具人。
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关键时刻,刘牢之无疑是那个最接近逆天改命的人物,可历史就是如此奇妙,真正享受这历史大潮奖赏的不是风头无两的北府第一战将刘牢之,而是与他一起南下的北府将孙无终军中司马,刘裕。
南下的刘牢之和北府军一下子就改变了王恭和司马道子两方之间的实力对比,王恭一道讨贼檄文发到建康,就让司马道子杀掉了自己手下最重要的宠臣王国宝。但司马道子又怎么会轻易就范,他明白耀武扬威的王恭依靠的不过是刘牢之,只要解决刘牢之,王恭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
所以当王恭在隆安二年第二次起兵的时候,司马道子秘密安排人向刘牢之许下了诱人的承诺,只要他倒戈王恭,王恭的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平北将军(案后来改号前将军)、兖青二州刺史、假节等所有官职地位就是她刘牢之的,在当时那个时代,这是一个寒门将家想都不敢想的至高无上得荣耀。
所以刘牢之答应了。
刘牢之得反戈一击让王恭完全失败了,他自己也如愿担任了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之晋陵诸军事职。
对于这一看似平常的人事变动,田余庆先生有敏锐的观察,他认为:
刘牢之由王恭府司马上升为都督数州诸军事,这是北府兵由士族工具的地位转变为独立力量的开始,也是东晋门阀政治演变的一大关键...交战双方都对刘牢之以北府相许,后来果然成为事实,说明时势如此,非刘牢之不能统率北府兵,非刘牢之不能发挥北府兵的作用。
这一现象表明,北府军已经从门阀士族的工具,蜕变成为了一支独立的军事力量,下一步,就是进化成为独立的政治力量,进而重塑整个南朝的政治格局了。
可惜,刘牢之不知道他正在经历如此伟大的时刻。
归入司马道子、司马元显阵营的刘牢之很快迎来了新任务,那就是与桓温之子,此时正意图趁着东晋朝局混乱实现其父亲夙愿的桓玄作战。当年桓温距离代晋称帝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被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等门阀世家破坏,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氏、谢氏都退居一旁,该是他龙亢桓氏的时代了。
桓玄从长江上游带来了战斗力不输给北府军的西府军,也就是襄阳等地的流民军队。元兴元年(402年),朝廷任命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征西将军,兼任江州刺史讨伐桓玄。桓玄同样也安排了人开始策反刘牢之,结果刘牢之再一次叛变了,从司马道子、司马元显阵营投入桓玄阵营,并最终导致司马元显兵败被杀,桓玄终于实现了他父亲桓温的夙愿,代晋称帝建立桓楚。
但刘牢之也走到了死路上,一人三叛的刘牢之当然也不能被桓玄信任,就被解除了兵权,直到此时他才醒悟过来,他手握北府军,本来可以做司马道子、桓玄一样的人物,何必非要屈从于某方之下,走到了如今的绝境?最终上吊自杀。
刘裕是最后一代北府将,他继承了北府军的遗产,踏着刘牢之的坐标,建立了刘宋
刘牢之的死,给了另一个北府将强烈的震撼,那就是刘裕。此时的刘裕已经逐渐明白了,他身边的力量能够改变整个东晋局势,必须要好好发挥,于是刘裕在桓玄代晋称帝之后举起了反抗的大旗,再没有投入某一方的麾下。
此时,经过桓玄的清洗,北府军其实已经被严重破坏了,刘裕只能依靠自己北府军的身份重建北府军,这就是最后的北府军。
凭借着出色的军事能力和在北府军系统中的地位,刘裕最终成功恢复了司马皇族的地位,但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此时的刘裕眼中已经不是恢复东晋皇室这个目标了,最终在永初元年六月十四日(420年7月10日),代晋称帝,建立刘宋。门阀士族也逐渐变成了一种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他们就如同王权的装饰物,让南朝的宋齐梁陈看着熠熠生辉,但在背后,他们其实已经远离了权力的中心,真正掌握内政外交的,变成了北府军等寒门人物,门阀的衰败和寒门的崛起成为这个时代鲜明的特点,而刘牢之、刘裕和北府军们,成为这个时代的参与者、见证者和建设者。
最后,我想用一个历史中不起眼的小细节结束这篇文章。
在刘裕代晋自立之后,保留了一部分前朝遗老遗少的爵位,东晋的衮衮诸公们,只有王导、谢安、温峤、谢玄与陶侃五家子孙的爵位未被废除,其中谢氏就占了两家。也许冥冥之中,已经登上皇位的刘裕心中还记着50年前陈郡谢氏建立北府军的那个时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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