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十七)作者 田 溪(执笔)王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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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栋成孟思齐选题策划的长篇历史小说

  第十七章 全家团员

  孟明视自那日护卫相国,又挺身斩杀了丰镐君,保得主公毫发无损,自得秦穆公器重。然他因用力搏杀,身上的伤处俱皆迸裂流血,回到雍城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秦穆公命太医全力施治,不得有误。正是暑热天气,太医们轮翻以帛布醮了凉水缚头,还是效果不佳。伯姬闻讯,前往探视,便觉室中闷热难耐,即命侍人从后宫凌阴搬来一批冰块,放置室中,降下温度。太医们又施以药散汤汁,方见好转。终是年轻人,经过几日调理,便能起身走动。正在此时,秦穆公与百里奚就走了进来。孟明视一见国君,紧忙跪地叩首。秦穆公伸手扶起,说道:“壮士免礼!”孟明视站起,府首而立,不敢平视。

  百里奚就在一旁静观这个孟明视。

  秦穆公就对孟明视说:“请壮士见过百里奚大夫!”

  孟明视抬眼扫视,果然国君身后站着一人,便觉面熟,然又摇头,他不敢冒然相认,终究别后已经二十多年了。所以,他只施礼道:“孟明视见过大人!”

  “孟明视!”百里奚抢前一步,扶起孟明视,颤声道:“你是孟明视?”

  孟明视还是不敢唐突,便道:“在下正是孟明视。”

  百里奚又问:“你是哪里人氏?父母何在?”

  孟明视便说:“小民虞国人氏,自小与生母杜氏相依为命。生父百里奚,在虞为臣,不意强晋亡虞,生父与国君俱为晋奴。后来不知所终,是我与生母亡命天涯,四处寻父,才入秦国丰镐,就见车马肆奔,生母差点丧命。是我拦马阻车,救下生母,他们便将我抓去作奴。”

  百里奚已是浑身颤抖,珠泪滚落,一把抱住孟明视,哭道:“我的儿!为父让你与你娘受苦了!”

  孟明视这才抬头注视着百里奚,半晌,才说:“爹?你果真就是我的亲爹?”

  百里奚抹了把泪,说:“我的儿!为父一生求仕,就将你们娘俩丢在家中,没想到你们竟遭了这么多罪!”

  秦穆公心中发酸,便说:“这下好了。你们父子终于相逢了。应当高兴才是啊!”

  百里奚也笑说:“应当高兴!应当高兴!”

  孟明视却说:“可是我娘……她还不知在哪儿?”一说到娘,孟明视禁不住珠泪淋落。

  百里奚忧心忡忡地说:“天地茫茫,人海无涯。也不知她这阵是死是活?”

  秦穆公说:“爱卿不必诅丧。有情人终成娟属嘛!”

  孟明视便说:“奏请国君恩准,我这就寻我亲娘去。”

  秦穆公说:“难得你有此等孝心。不过,你也得疗好体伤呀!”

  孟明视崩达了几下,说:“我,已然全好了。”

  秦穆公见孟明视寻母心切,便说:“也好!寻到你娘后,便到宫中,来做寡人侍卫。如何?”

  孟明视望望父亲,似在求得同意。百里奚点了点头。说:“还不谢过主公!”

  孟明视跪谢道:“孟明视谢主公厚意!”

  杜氏自与儿子孟明视离散后,就听说有个叫做百里奚的人做了朝中大官,她不能奢望那就是她的丈夫。人海茫茫,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是。但她还是心存侥幸,或许那就是她千呼万唤四处寻找的丈夫呀。唯有找到丈夫,她才能找到儿子。她就这么鬼使神差来到了雍城。雍城终究是秦国的都城,宫室高大,台阁凌云。车马络绎,行人如梭。没有驰车纵马之人,也无哄抢凌弱之景。慨叹此处果真肃整,秩序井然,世道太平,百业兴旺,真是个繁荣倡盛的所在。她委实是走得太累了,便坐在街道边沿休息。稍倾便缓过气来,情不自禁便从背上取下琴袋,调好弦音,兀自弹了起来。似风儿啸来,如泉水叮咚,又若流水淙淙,杂以蜂飞蝶舞,山鸟啭鸣。琴曲充满了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眷恋,更有对阖家团聚的憧憬。她弹得用心投入,如痴似醉。竟然引来众多游人观赏,就在她的身前身后,聚起了一个很大的场面。就有人给她的面前放下了食物,送上了衣衫。人们连连慨叹,就有人好意过去询问,知是逃难寻夫之妇,便生出无限怜悯。她就这么在雍城卖唱度日,也在打探丈夫的去向,心中总在盘算,双目遍扫观众,但愿能与丈夫不期而遇。然而,一天天地祈盼,一天天地失望。忽然有一天,一位穿戴齐整的人,与她攀谈后,便邀她做佣,其实是女主人喜欢听她的琴音。她就这么进入一位夫人的官坻,倒也衣食无忧。但她把寻夫的心思深深埋入心底,却不把百里奚三字说出口来,那是她不愿落个攀高俯贵的恶名。她想,即是秦国这位大夫真是她的丈夫,她也不能厚着脸皮,找上门去,让人贱看了她。再说,人家如今锦衣官带,自己卖唱乞讨,还不知人家认不认她这个老婆子呢?眼下,最叫她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儿子孟明视了,也不知儿子怎么样了?

  就这么思思念念地过去了两年。丈夫没有音讯,儿子不明生死。终于有一天,听说有个叫做孟明视的逃奴救了大夫与国君,说是大夫百里奚的公子孟明视。是国君让他们父子相认,又提拔他做了国君贴身侍卫。她便想见见那个孟明视,或是她的儿子也未可知。一天,她将此话对老管家说了,老管家连连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一个下人,怎么可能见到主公身边的人。”杜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不甘心,难道这个孟明视是个与自己儿子同名同姓的人?

  终于有一天,她跟随老管家去市井办事,才走到街上,就见市人纷纷回避,她就站在一角驻目观看,原是国君出行,那位紧随辇车骑马挎刀的英武小子,面相极熟,那不就是她的儿子吗?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声“我的儿啊……”就赶紧掩住了口。幸亏人多声杂,她的声音被淹没了,也就没有引起他人注意。但不知怎的,她的儿子孟明视,还是朝她这边勿勿看了一眼,就又双目向前,随同国君走了。她与儿子擦肩而过,却是无法相认。之后她再三打听,说是她的儿子随同国君远行,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宫?她又想找找那位百里奚,哪里能够!人家也是日理万机,忙于朝政,她一个下人,怎么能够见到!再说,候门深似海。官员车马行。她一个糟老婆子,就是偶尔碰上了,也会让卫队驱赶到一边去,坐在车里的百里奚难得露面,她也是难得一见呀。

  她只好苦等。她不信上天不给她一个机会!

  岂不知,孟明视也是找娘找得好苦!一个月来,他几乎找遍了雍城的大街小巷,讯问了无数行人,俱说是有一个卖唱的老婆子,琴儿弹得好,曲儿唱得妙,后来就不知去向了。也不知去了外地,还是流落他乡?秦穆公也派出人役四处寻觅,俱无音讯。一月期满,孟明视便来报到。秦穆公对他如此守时信诚,很是心慰。但还是说,你的生母一定能找到!上天不会辜负仁孝之人的。这样吧,寡人就让各地官员仔细察访,一有音讯,就请来相认。孟明视谢过,说:“主公如此费心,孟明视心中不忍。下臣谨听主公圣命。”

  那会儿的百里奚也是忙得不知晨昏。右大夫蹇叔前去丰镐处理诸多政务,那里的事儿既具体又繁杂,丰镐君的家族,对主要人员要严加正法,对一般人员也要给条生路,留在故地总会滋事,就流放到边地自食其力吧。对那些家兵,劣迹般般的,自然要以律法处置,一般人员,便就收编到军旅之中,严加垂训,终究他们受过训练,改造过来也不失是军伍力量的增加。而最为要紧的是,便是对所有家奴的处理。当然,这里的家奴问题比其他地方好办,那就是全部削去奴藉,变为庶民。庶民也有民藉,还要划分里,井,甸,巷。各属庶民俱要以人划地,确定彻赋。那里的事处理好了,其他各采邑的变革就好办了。

  虽说朝庭已经颁布了限制蓄奴,及其削奴为民后的诸多优惠条令,但各邑动静不大,许多封邑只是漠然观望。有的还悄然卖奴。当然少有对抗者。这是因为,对丰镐君虐奴致逃,进而引起激变,朝庭对他就地正法,自然对其他王公有所震慑。但终究多年世袭蓄奴,历来是为私有财产,也是展示他们的富有与强势。现在却要他们放弃这个利益,他们一时还难以接受。他们也不敢公然对抗,这是朝庭的律令,谁还敢象丰镐君一样以身试法!但他们面对朝庭律令,不为所动,你又能奈何了谁!百里奚跑遍了就近的平阳陈仓千邑等,虽说他们还算客气,也说不知如何实施,但看其他封邑如何动作。百里奚也不好发威作怒,算是一次调查吧。也是功没白费,从中他了解到他们不是要看别人的动作么?他便特意去了趟岐阳。岐阳早就实行削奴为民的举措,谷粟收获倍增。近来行动迅速,蓄奴削去大半,载入民藉后的农人,也已分到田地,全家老少一齐上阵,适时耕作,井然有序。还有那三百逃奴俱已入了民藉,各家分得田地,自成一坞,人称野人坞。整个岐阳大地,欣欣向荣。

  回到京城,百里奚向秦穆公汇报了他在各地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的看法及其对策。秦穆公当即知会各邑王公上朝听议。所谓听议,就是今天的汇报大会。自然除岐阳之外的各邑王公,也不说不按新颁律法去做,俱说不知如何实施。这当然只是个拖辞。百里奚也不挑明。秦穆公便说:“削奴为民,这是个新举措。这不是寡人的一时兴起,突发奇想。而是国情所致,事实所迫。我们秦国,自先祖开国以来,自西陲而丰岐,如今居于雍城,后有西戎紧逼,前有强晋威阻,北狄缕犯,中原各国虎视眈眈,稍不留意,便会成为他人盘中之餐。这才逼得我们要富裕,要强国。怎样富裕,正如左大夫百里奚大夫所言,唯有足粟与强兵。足粟,强兵,是我们秦人唯一能够立足倡盛的办法。削奴限奴,不仅仅是改变一个人的身份的事,更主要的是尊重我们秦国每一位国人,释放他们的能力,不仅让他们可以种好地,达到富国,还能应征入伍,从而达到强兵。”

  百里奚说:“主公所言,正是如此。任何一项变革,不是某个人突发奇想急功好利,实在是时势所迫。也不是针对那一个人,而是依势而为。还请各位以国事为要。”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但都不吭一声。百里奚又说:“有人说,这件事,不知如何办才好?以微臣看来,诸位宗怕是存有疑虑,那就是,削奴为民后,自己的谷粟会减少,利益会有损失。此次朝庭律令,非常明白,所释之民,前三年所收谷粟,以旧制彻赋,俱交采邑王公。这样做,一不减少原来收益,二可与原来徒隶耕作收益进行对比,看看那个办法好。其实,岐阳已有事实可以说明。”

  秦穆公也说:“前一向,寡人在岐阳住了几天,顺便看了他那里的庄稼,大凡长势良好,收成旺势的,便是民田,而民田中就有他暗中削奴为民的田地。”

  岐阳公说:“我朝旧制,各邑所蓄之奴,俱耕王公之田,因大田收益多少,与家奴无涉,他们便不思用力,能怠工便怠工,能偷懒就偷懒,往往速度缓慢,延误农时。而庶民分地之后,同样是什一彻赋,因多收便能多得,就极其用心用力,收种及时。”

  有人问道:“这个好处,我等或许信服。但具体怎么做呀?”

  岐阳公说:“其实,削奴为民,具体做起来也不难。我朝旧制,各邑所蓄之奴俱有奴藉。所耕之地,也就各邑大体而言。反正我国是地广人稀,土地有的是。再说,地是朝庭的,没有那一家封邑据为私有。封邑也只依蓄奴收益所限。其余土地,俱是以民划分,为民所耕,彻赋俱向朝庭纳税。民耕之地,不得买卖,只能耕种。所以,所削之奴,成为庶民之后,可以家庭人口为单位划分田地,彻赋俱是以田亩征收。无非是将那入了民藉之人,以所耕之地所居之处,编为里,井,丘,甸巷而已。”

  秦穆公说:“那一位还有不明白的,还可以到岐阳去看看嘛。”

  岐阳公说:“本公诚请各位莅临赐教!”

  一直没有说话的岍邑君忽然说道:“本公听来听去,就是不明白,难道我秦国要足粟强兵,就全都依赖那些蓄奴吗?他们不就是一批会说话的性畜吗?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吗?他们不是世代为奴,就是从敌国抓来的俘虏。秦国若是依靠他们,只怕亡国不可。”

  满朝王公大臣俱是一震!刹时,朝堂里静得鸦鹊无声。

  就有人将目光投向百里奚。百里奚明白,此公是向他挑战。

  秦穆公面色一怒,便要伸斥,只见百里奚微微一笑,说:“千邑公所言差矣!想我百里奚本是一介平民,曾去齐国求士不成,又去宋国谋生,也是无功而返。回到我那虞国,实在是因生计所迫,做了个大夫。不料虞公贪利,不听宫之奇之言,为晋所亡。我不忍背主求荣,便与国君作了晋国之奴。主公成婚时作为陪媵要来秦国为奴。我又半途逃走,到了楚国,又为人所掳,作了牧牛之奴。是秦国主公用五张羊皮将我赎回,作了大夫,署理国事。看来,世事变迁,人或为臣,更或为奴。哪有永世不变的道理呀。”

  秦穆公愤然站起,说:“是啊!想我秦人,先祖不也是周天子的牧马之奴吗?牧马之奴不也通过几百年的奋斗努力,终因先祖护卫周平王东迁有功,这才封有岐丰之地,又经过数代人的征战,才有今天吗!这说明了什么?世事轮回,物极必反!即使天子王候,不守天道,不重德义,不敬爱子民,必然会亡国辱祖,沦为他人之奴。而那些徒奴,一旦为人所用,便能经天韦地,贵为王公。这个道理,还要寡人再三说明吗?”

  岍邑君忙跪拜谢罪,说道:“下臣廖言当责,请主公降罪!”

  秦穆公说:“寡人也不降罪于你。不过,寡人会记着你今天这话!如若你能把岍邑的事处理得好,寡人便会将功折罪。不然,休怪寡人无情!”

  岍邑君忙说:“下臣谨尊主命!”

  一日,他才回到府中,就有来人说是伯姬夫人有请。也不知何事,他便匆忙前去。原来是伯姬夫人特地在城南北园中,采得新鲜果蔬,道是左大夫一向辛苦,今日请他品尝鲜果,算是犒劳吧。百里奚致礼道:“微臣四下奔波,本是职司,理该如此。夫人不必费心。”

  伯姬笑道:“左大夫不必推辞。伯姬还有一事相询。”

  百里奚只好坐下,说道:“夫人请讲。”

  伯姬指着他面前的桃李说:“你就尝着慢用,咱们也好说话。”

  百里奚只好从命。就拣起几只新鲜的红李赏了一口,说:“不错!应时水果,也算上天赐予人的极品食物,也是夫人赐予微臣的恩惠。”

  伯姬看他将手中的红李吃完,又说:“左相再尝尝鲜桃,又称寿桃。”

  百里奚拿起一只,左右端祥后说:“大而鲜红,肯定肉多味甜,食之益寿延年。只可惜微臣年老齿稀,咬不动它。”

  伯姬便命侍人说:“拣几只熟透变软的给大夫。”

  就有侍人捧来几只又红大又极熟软的放在他的面前。

  伯姬说:“大夫尝着鲜桃,伯姬有一事不明白:宫庭果园,明明是在城南,焉何人称北园?大夫博闻,对此想来总有说法。”

  百里奚便道:“听内史廖所言,秦人先祖初入关中,曾在平阳建都,历经三十六年。平阳是在渭水之阳,面水依原。因要祭天祀祖,所以,便在北部高原僻有果蔬园林,是称北园。德公迁都雍城后,虽说京城处在园林之北,此园仍袭旧名,还称北园。”

  “噢!原来如此!”伯姬点头道:“前些日子,朝中秋祭,新鲜果蔬俱已敬祀神灵先祖。伯姬今日也不算违了祖制。大夫尽管享用。”

  百里奚也说:“夫人向来谨依礼制,处事得体。微臣佩服!”

  伯姬平和悦色道:“祀神祭祖,也是要得上天祖宗庇佑,国祚昌盛,才能延续子孙。大夫若大年纪,怎么没有家室?伯姬倒是有心成全于你。如何?”

  百里奚忙说:“不瞒夫人,微臣是有老妻,还有一子。只是微臣命运不济,千里奔波,便将他们母子撇在家中,如今想起多有愧歉之意。好在前些日子,主公带我与儿子孟明视相认,据说老妻也来到雍城,不知今在何处。主公与犬子四处寻找,还是无有音讯。”

  伯姬这才说:“看来大夫还没有忘记结发之妻。既如此,伯姬也就不瞎忙乎了。来人!请那位乡间乐人弹奏一曲,也好为大夫解闷。”

  侍人带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进来,穿戴倒也齐整,只是满脸沧桑,鬓发染霜。那妇人也不敢抬头,拜见伯姬,便在一旁坐下,调琴弄弦,得到伯姬示意,便弹了起来,口中唱道:“

  手抚琴弦泪淋漓,小曲一支道伤悲。

  夫君名叫百里奚,千里求官相别离。

  熬菜汤,煮米饭,烧掉门闩炖老鸡。

  随着小曲的吟唱,百里奚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三十多年前与妻子离别前的情境:茅屋柴门,一贫如洗。一只老母鸡,兀自在院中刨食。虎头虎脑的小儿子,从墙根拣来一只鸡蛋,向屋中叫着:“娘!娘!鸡蛋!”杜氏端着鸡食出来,接蛋在手,疼爱地抚抚儿子的头,说:“再看看墙角柴窝,有蛋就收回来。等你爹回来娘做蛋汤给你吃。”小儿子高兴地叫道:“拣鸡蛋,吃蛋汤!爹爹回来好欢畅。”

  “视儿!”百里奚从外边走来,背着一小袋糜谷,满脸的汗水,一身的疲惫。小儿子见是父亲,转身跑来,抓住他的衣衫,叫道:“爹爹!你给我把弓箭带来了吗?”

  杜氏接过丈夫肩上的谷袋,喝斥儿子说:“就只贪玩!”

  小儿子却说:“这是爹爹答应我的!我要用弓箭射黄鼠狼,黄鼠狼老吃咱家的下蛋鸡!”

  百里奚说:“好!好!小时射杀黄鼠狼,长大带兵驱倭寇。自小就应有志气!来来来!爹爹这就为你做张弓。”

  “爹爹要给我做弓箭了!”小儿子蹦跳着欢呼起来。

  杜氏叹了口气,就回屋忙活去了。

  百里奚找了条竹棍,弯曲成一张弓,用根绳子做了弦。又用几支小枝条做了箭,搭弓试射,也能飞出好远。

  小儿子夺弓在手,就将一箭搭在弦上,不意却将正在院中刨食的老母鸡射倒了。

  老母鸡的惊叫,引出杜氏,她急忙过去抱起奄奄一息的老母鸡,心疼得眼泪直流,口里骂道:“小祖宗!就剩这只老母鸡了,你弄死了它,往后怎么……”

  小儿子吓得直往爹爹的身后躲。

  百里奚却说:“母鸡已死,怪也无益。不过……”

  杜氏问道:“不过什么?”

  百里奚抚着儿子的头说:“视儿自小有这等能耐,长大定有出息!”

  小儿子望着母亲说:“我长大要当将军!”

  百里奚笑道:“好!咱们的儿子孟明视小有大志,长大必有出息!”

  杜氏看了百里奚一眼,说道:“我就知道你不甘心这么在家憋屈!”

  说着抱着老母鸡进屋去了。

  百里奚就在院子教儿子射箭。

  杜氏出来抱了些柴火复又进屋,柴屋中就冒出了缕缕青烟。

  百里奚给儿子在一棵树身上挂了一片大树叶,让他有目标地射击。还说这是有的放矢。

  屋中的青烟消失了。却传来了一阵噼啪声。百里奚走去一看,就见妻子将门闩卸下。他不明就里,问道:“你这是……”

  杜氏回道:“没有柴火了!不用门闩怎么煮得熟!”

  原来杜氏在煮鸡,就是刚才被儿子射死的老母鸡。

  百里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小儿子依然玩得兴致勃勃。

  杜氏将煮好的老母鸡端到院子的一块平面石头上,招呼丈夫与儿子说:“吃吧!反正它已死了!也算是为你爹送行吧?”

  小儿子谗猫似的扭只鸡腿,问:“为爹爹送行?爹要去哪儿?”

  杜氏说:“你爹呀,一肚子的学问,不能就这么在家耗着。是该出去入士为官,施展他的本事去。咱娘儿俩不能眈搁你爹一辈子。”

  小儿子不大明白地扭头望望爹。

  百里奚双目一亮,随即就又摇头叹气,变得心情郁闷起来。道:“话是这么说,我怎么能撇下你娘儿俩……”

  杜氏说:“男儿志在四方,只有建功立业,才能光宗耀祖,不枉做人一场。”

  百里奚点了点头。

  次日凌晨,百里奚背上行囊,杜氏带着小儿子送他到了黄河渡口,依依不舍。儿子挣着要跟随父亲同去,她死死拉着儿子,说:“就让你爹走吧。”又对百里奚说,“不管怎样,带个信儿。如若富贵了,不要忘了我娘儿俩。”

  百里奚摸摸儿子的头,对妻说:“我一旦做了官,就来接你们!”

  妻子点点头。小儿子稚声说:“我和娘等你!”

  百里奚坐上渡船,船儿划入了了河中。他站在船边,挥手道:“你们回去吧!”

  杜氏与儿子望着远去的亲人,高高地挥手。但见黄水滔滔,船儿悠悠,泪水禁不住潸然而流。

  想到此处,百里奚已是泪水潸潸,站起身来,走近妇人,弯腰细看,果然是他的老妻。他一把将她拉起,颤声说:“杜氏,果真是你?”

  杜氏摔开他的手,没有理他,琴声再起,只听她又唱道:

  “千里寻夫好酸辛,流落街头何所依。

  杜氏述说着她与儿子猛明视的满腹心酸: 杜氏领着儿子孟明视踏上了千里寻夫的迢迢途程。娘儿俩走在大山深处,林密沟狭,藤蔓没径。二人走得困乏,饥渴难耐。杜氏一屁骨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肩上取下琴袋,用衣襟扇着凉,嘴唇干得发燥。孟明视便说:“娘,我去找水。把葫芦给我。”杜氏就从衣衫上解下一只葫芦,递给他。说:“下方似有水声。”孟明视转身欲走,杜氏却一把将葫芦夺过,说,:“还是我来吧。”孟明视却嘟着嘴说:“怕啥呀!我都十三岁了。”“你一个小屁孩知道个啥!深山老林,常有孟兽出没……”杜氏教训着儿子说。孟明视却不以为然,说:“老虎来了也不怕!我有这个!”他取下父亲给他做的弓箭向娘晃晃。杜氏摇摇头说:“那呀,只是个耍货。”话犹未了,便听唰啦一声,躲在草丛中的一只山羊被惊起,孟明视紧忙拉弓搭箭,才一用力,那弓就折了。他就丢掉折为两半的弓,身子一跃而起,便似一只射出的箭,冲向了山羊。那山羊也是慌不择路,一头钻进藤蔓丛中,却是狰扎不出,就被从后赶到的孟明视扑了过去,一把捉住了后腿,拖了出来。那羊四蹄乱登,意欲逃命。孟明视急了,双手托起羊来,就势一抡,那羊被一棵大树猛地一撞,头脑迸裂,当下毙命。

  孟明视稍作喘息,俯身便将山羊摔上肩膀,扛上山路。喜滋滋地说:“娘!咱有肉吃了!”

  杜氏搂住儿子说:“我的儿!你到底长大了!”

  孟明视便很得意,他将娘按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他从娘手里拿来葫芦,自去打水,让娘解渴。他又去拣来柴火,说:“我这就给娘烤肉吃。”娘便从包袱里拿出一把竹刀,交给儿子,说:“把皮剥下来,娘为你做件小袄吧。冬天也好御寒。”孟明视便按照娘的吩咐,将羊剥了皮,取出内脏,将两只大腿叉在树枝上烤了吃。

  冬天到了,孟明视穿着娘为他做的羊皮袄,与娘来到齐国一处小城,寒风呼啸,雪花飘飞。杜氏在街头弹琴卖唱,孟明视扫视着围观者,极力辩认着每一个人。他在寻找着父亲。

  孟明视已然长成一个青头小伙子。他扶着娘来到宋国,一一询问。人们俱皆摇头。杜氏叹气而坐。她实在是累了。孟明视依在娘的身边坐了下来,抬目四望。突然,有人抢了一位老人的包袱,飞步窜去。老人大声呼救,行人却是只向一边闪躲。孟明视起身跃起,眨眼间抢到那歹人面前,将包袱拦下,交给老人。老人感激不已,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团食物相谢。孟明视不要,那老人只好放在杜氏身旁,勿勿而去。

  她们重又回到虞国,才知虞国已亡,便又赶到了晋国。杜氏依然卖唱,孟明视向人们打听父亲的下落,被告知父亲作为秦国夫人的陪媵前往秦国。孟明视背着老娘艰难行走。他们渡过黄河,进入关中,来到镐京,儿子被掳,杜氏四处求人,也是无济于事。只好来到雍城。

  杜氏继续弹唱:“

  不是夫人怜民妇,只怕冻饿白骨弃。

  大夫车马擦肩过,何曾驻足观老妻。

  五张羊皮做大夫,富贵忘了糟糠妻。

  杜氏只好独自一人,弹琴诉苦。虽说找不到丈夫,但她必须要找到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命。她不能丢下儿子不管,独自一人走掉。终于有一天,有人要她帮佣,也好,只有这样,她才足立雍城。真上苍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见到了儿子,也见到了丈夫,可就是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啊!难道是这位做了大夫有了荣华宝贵的丈夫,负心了不成!她内心那个苦啊,有谁知!她的恨,实难消。她要借此机会,把她的苦,她的恨,都要倾吐出来!发泄出来!

  百里奚已自跪在了杜氏面前,泣不成声地说:“都是老夫的罪过。让你受苦了!”

  伯姬说道:“杜氏啊,大夫向你道歉了,你就认了他吧。”

  杜氏这才哭道:“我的儿啊!他在哪里?”

  伯姬道:“杜氏不必心急,主公一回来,即刻便着孟明视前来见你。”

  显然,这是伯姬有意安排的一场戏。

  原来,杜氏帮佣的所在,正是穆公夫人之处。夫人喜欢听她弹琴,直至近日,常见杜氏暗自垂泪,心事重重,细细问来,才知是百里奚之妻。但她也不能全信她的话,就有意让杜氏弹琴吟曲,说是为百里奚解闷宽心,实在是借此一辩虚实。眼下百里奚已与杜氏相认,她自是喜之不尽,正要传人设晏庆贺,便听侍人报说主公到。伯姬与百里奚俱皆迎接。就在主公身后,走来了孟明视。他参拜了伯姬与父亲,伯姬便对他说:“孟明视,你看这位……”她拉他来到杜氏面前。

  孟明视一见是母亲,当即跪下,紧抓着母亲的手,哭道:“娘啊!”

  杜氏果真见到了儿子,又悲又喜。母子俩抱头痛哭。

  秦穆公说:“我说今儿喜鹊叫,原是爱卿一家团聚了。喜事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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