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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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贤德”二字,谁能比长孙皇后更胜任?这位女性,在传统儒家框架内,简直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只是以儒家的眼光看人,难免无趣。一个“德”字,就足以把原本鲜活灵动的“人”,变成冷冰冰的标杆和楷模。

日本作家原百代写《武则天》时,面对长孙皇后,发出这样的疑问:“女人啊,你为什么要成为偶像?”

依我看,原百代误会了她。众多仅称赞她为“贤后”的观点,也都小看了她。

长孙皇后,不只这么简单。

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一)

长孙皇后可谓家世显赫。

其祖上原为北魏宗室之长,其母高氏为北齐宗亲,父亲长孙晟则是隋朝有名的军事家、外交家。有个成语叫“一箭双雕”,说得便是长孙晟出使突厥大放异彩的故事。

而长孙皇后的姻缘,由她那眼光独到的伯父长孙炽一手促成。

唐高祖李渊的夫人窦氏,是个奇女子。当时,北周武帝娶了突厥公主,却不与她相亲,年幼的窦氏便劝告舅父以苍生为念:“要善待她,才能得突厥之助,以免江南、关东为患啊!”

小小的孩童,便有了政治家思维。待隋文帝杨坚篡了北周天下,窦氏勇武地喊道:“恨我不为男儿身,以解舅家之难。”

长孙炽认为此女不一般,她教出来的子女也一定出色,因此力劝长孙晟与李渊结亲。于是,两家便定下了长孙皇后与李世民的婚约。

但未等完婚,长孙皇后便经历了丧父之痛,接着,她与哥哥长孙无忌一起,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赶回了舅舅高士廉家。

长孙皇后的不幸在于,八九岁的年龄,便开始见识同室操戈、人情冷暖。她的幸运之处则在于,虽然寄人篱下,他的舅父对她甚为疼爱,尽了抚养之义。

十三岁那年,在舅父的促成下,长孙氏与李世民完婚,此后,二人一起经历了隋末的动荡与改天换地的波澜历程。

长孙氏的成长经历,积累了诸多有利条件:能人辈出的家庭滋养了她的见识与气度;家族内部纷争使得她早早开始了解人生,不至于太过天真或脆弱;而亲身经历天下大乱,则让她对黎民苦难,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此外,她还是个书痴,即便在梳洗打扮的时候,也手不释卷,并且擅于借鉴古人之善恶以完善自我。

这些经历,都成为她后来履行皇后职责的宝贵经验。

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二)

公元626年,长孙氏被册封为皇后。至公元636年去世,十年皇后期间,她留下许多令后世津津乐道的“贤”事。

综合来说,长孙皇后的贤德,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宽厚大度。

长孙安业曾将她赶回舅家,她仍然善待这位异母哥哥,并在他卷入谋逆大罪时,亲自向太宗求情请命。

对待后宫,也没有宫斗剧的套路。她收养过世嫔妃之女,视为己出,并且常常在妃嫔生病时,资助御药。宫中诸人感念皇后的,是一个“仁”字。

二是主动抑制外戚。

唐太宗喜欢与她商谈国事,她却常常以“后宫不干政”为由,闭口不言。

对待自己的亲哥哥长孙无忌,她则力劝太宗不要对他恩宠过甚。

三是良言救忠臣。

太宗怒气冲冲的要杀整天刺儿他的魏征,长孙皇后特地换一身朝服,恭贺陛下得此良臣,瞬间消解太宗的脾气。

她临死前,还在帮被赶回家的房玄龄说话:“玄龄为陛下做事已久,善出奇谋,如果没有大过错,请陛下不要罢弃他吧!”

四是节俭自律。

长孙皇后物欲较低,衣服够穿就行,也要求孩子减少奢华的享受;

重病之时,太子要为她赦囚祈福,她不愿以一己之事搅扰天下;

临死之际,唯恐身后事劳民伤财,向太宗提出薄葬。

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后,难怪让儒家念念不忘。

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三)

长孙皇后固然有“贤德”的一面。只是身为女性,历史往往只看中她的道德品质,却忽略了她的政治立场和能力智慧。

虽然没有“垂帘听政”的野心,但长孙皇后,是深度参与了初唐政治的。

高祖李渊执政晚期,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的关系日益紧张。当时的长孙王妃在做什么?

她尽力侍奉李渊,与李渊的后妃搞好关系,为李世民争取人心和支持。

玄武门之变,是一场兄弟相残的悲剧。而在这悲剧的序幕里,是长孙王妃亲自慰勉参与兵变的成员,史载:士兵群情激奋。

早在成为皇后之前,长孙氏便充当了外联与决策的角色。

成为皇后之后,表面上,她推三阻四,说什么后宫干政,非国之福,实际上呢,保谏臣、抑外戚、求薄葬,她的眼睛何时离开过朝堂?

透过这些熟悉的故事,长孙皇后所展现的,除了“德”之外,还有对人性的了解、对福祸的警惕和理性的认知。

先看她熟悉人性的一面。

为人求情,劝人受谏,是长孙皇后的强项。换朝服救魏征一事,已可窥见她的机智。

根据《旧唐书》记载,后宫每有获罪者,长孙皇后的办法是:假装怒气冲冲,要严惩宫人,与太宗共情,待太宗的脾气缓解下来,又徐徐开解,不令有人蒙冤。

古来劝谏帝王者,很容易以硬碰硬,怼得帝王下不了台,这一招,即便对普通人,也很难生效。

长孙皇后不挑战人性,而以更加柔和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这背后是对人性的理解和尊重。

再看她居安思危的一面。

外戚专权是长孙皇后一辈子的心病。她坚决不允许长孙无忌荣宠过胜,太宗不当回事,她就密令长孙无忌辞去高位,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写了十篇《女则》,引历史上外戚乱政所带来的危害以自省。

皇室处处皆风险。她应当是了解兄长的性情的,总怕他因为亲戚关系身居高位后,滋养权力野心,为己为人,都带来祸患。临死前留遗言,还在要求丈夫不要给她的家族太重的位置。

可惜的是,太宗仍然没有重视。

到高宗时期,长孙无忌借房遗爱谋反案,玩弄权术,大肆牵连皇室成员,给高宗留下阴影。

后来,高宗借助武则天的鼓励,清算了长孙无忌。可怜这位国舅,落得异乡自尽的下场。

长孙皇后早已预料一切,可惜无力阻止。这是她的聪慧,也是她的悲哀。

人之将死,长孙皇后所表现的,是豁达和高度理性。

她坚持拒绝因她生病而行“赦囚祈福”之事,她的道理是:“死生有命,非人力所为。如果修福可以延寿,我从未做过恶。平生积善既无效,再求又有何用?”

她亦不迷恋死后哀荣,对于身后事,仅要求“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由此开创了帝王陵依山而建的传统。

综合以上,一个分寸感极强、擅于处理人际关系、严格自律、聪慧透彻而又不失仁爱之心的女政治家形象呼之欲出。

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四)

长孙皇后的“贤德”只是表面,内在隐藏的,是她卓越的才能。

这一点,唐太宗李世民是很清楚的。作为她的丈夫,太宗给她的定位是“良佐”。

在他眼中,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像魏征一样,能令他理智、清醒的伙伴。

太宗与长孙皇后一起见证过隋末的动荡和百姓的贫苦。

太宗才华横溢,又长期担任军事将领,骨子里有自视甚高和专横的一面,与隋炀帝的经历与性格高度类似。

也因此,他极度警惕自己重蹈隋炀帝覆辙。新朝伊始,休养生息、重用贤能、广开言路,便成了太宗的既定路线。

而长孙皇后同样是一个聪明、有见识、有手段,却偏偏可以节制和自律的妙人。相同的志趣和性情造就了一对志同道合的夫妻。

有意思的是,两个在政治上自律到严苛的人,却在夫妻关系中,显现出难得的人情味。

太宗生过一场重病,长孙皇后昼夜不离地照顾左右,并暗暗备下毒药,预备太宗万一不测,她亦决不独生。

虽然她又抬出了冠冕堂皇的说法,说什么“不想成为吕后”,但我更愿意理解为,这是二人的感情使然。

这个理解可以从另一件事中得到佐证。

太宗驾临九成宫期间,柴绍突然警告有变,太宗立刻起身穿起盔甲,长孙皇后心急如焚,不顾病体,跟随太宗而出。

左右相劝,她却说:“陛下还在震惊中,我如何能心安?”

长孙皇后一生克制,唯有在对太宗的感情上,表现出极为动人的偏执和冲动。

而太宗也回报以长孙皇后同样的尊重和爱护。

长孙皇后逝世后,他在城内筑起层观,时时遥望妻子所葬之处,被魏征劝阻后,大哭了一场,方拆掉层观。

他这样表达对妻子的不舍:“我不是不知天命而不能割情,可就是无法停止悲伤啊!”

长孙皇后:一个被误读千年的女人

(五)

全唐诗中留存了长孙皇后的一首诗: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透过这首明艳、妩媚、灵动的《春游曲》,可以看到,在那桃红柳嫩、蝶飞莺啼的上苑中,一个美丽的女子发出了大唐最初的强劲之音:“何须林下借问,论出众风流,我早已远近闻名啊!”

这种明媚与骄傲,岂是单纯的“贤后”可定义的?

在整个唐代姹紫嫣红的百花园里,长孙皇后是独特的。

她自信有之、自律有之、贤德有之、固执有之、感性有之、理性有之,她巧妙地把内在的锋芒转化为流水般的柔韧,如山谷幽兰,不张扬,却难掩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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