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读过的第一本小说是《海底两万里》。
在我阅读这本书的年代,尚处于“冷战”的最后阶段。两个超级大国的潜艇,仍然游弋在地球上的任何一片海底。任何一方揿下按钮,都足以毁灭整个地球不止一遍。
对于儒勒·凡尔纳而言,这是名副其实的“未来”,远远超出了19世纪作家们的想象。虽然在《海底两万里》出版的年代,人类已经有了潜艇,当时尚是极度危险的“水下棺材”,曾在南北战争当中损失惨重。
本书描述的时代背景,也并非20世纪或21世纪,更像是如今流行的“近未来”故事。但从海水中提炼钠来发电作为潜艇动力,至今仍未成为一项成熟技术。也许儒勒·凡尔纳对未来唯一实质性的影响,就是人类第一艘核动力潜艇被命名为“鹦鹉螺号”。
电影《海底两万里》 (1954)剧照,改编自儒勒·凡尔纳同名小说,理查德·弗莱彻执导,柯克·道格拉斯、詹姆斯·梅森、 保罗·卢卡斯主演。
《海底两万里》在普法战争与巴黎公社之前连载,那是法国动荡与革命的年代。十年后,第三共和国正在舔着伤口,儒勒·凡尔纳开始连载《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很遗憾这部作品写的中国人和中国几乎完全走样了,毕竟作者从未到过中国,对中国的了解完全来自二手资料。儒勒·凡尔纳笔下的中国就像某个幻想中的世界,比如主人公金福所定居的半殖民地上海,就像改编自菲利普·迪克的《银翼杀手》中的洛杉矶,呈现出东西合璧光怪陆离的感觉。
电影《少爷的磨难》(1987)剧照,改编自儒勒·凡尔纳《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由张建亚 、吴贻弓导演,陈佩斯、 赵家玲、 李纬 、罗尔夫·霍帕主演。
顺便说一声,《银翼杀手》的2019年虽然也是未来,但已近在眼前(本篇导读写于2018年2月)。显然《银翼杀手》的未来实际上还很遥远,儒勒·凡尔纳的未来却已成为了过去时。
《银翼杀手》(1982)海报,由雷德利·斯科特导演,哈里森·福特、鲁特格尔·哈尔主演,讲述发生于二十一世纪初,人类利用并与机器人斗争的故事。
还是回到中国,回到上海。晚清上海医生陆士谔,在宣统二年(1910年)做了个梦,醒来竟是宣统四十三年,西历1951年——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已40年,上海的外国租界早已收回,高楼鳞次栉比,空中翱翔无数飞艇,洋人见着中国人无不尊敬有加。万国博览会在繁华如曼哈顿的浦东举行,“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铁轨,日夜点着电灯,电车就在里头飞行不绝”。“一座很大的铁桥,跨着黄浦,直筑到对岸浦东。”中国海军在吴淞口大阅兵,总吨位世界第一,光一等巡洋舰就有五十八艘。
黄粱美梦醒后,他写了部幻想小说名为《新中国》——最吊诡的并非是万国博览会与黄浦江上的大铁桥(以上预言,陆士谔全都猜准了,只是迟到了大约半个世纪,比如20世纪90年代的南浦大桥与杨浦大桥,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而是“宣统四十三年”的惊人年号。
2010年,上海世博会
众所周知,宣统是中国最后一个年号。宣统三年(1911年)便是辛亥革命到清帝退位。袁世凯的“洪宪”可以不算,并未正式实行,宣统皇帝后来做了日本人的傀儡,伪满洲皇帝的“康德”年号便更不能算了。换句流行语就是“拉倒吧,朕的大清都亡了”。
溥仪
但写于宣统二年的《新中国》,显然并未预见到这个即将发生的未来。作者更不会想到“宣统四十三年”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三年,中国军队正在朝鲜半岛与“联合国军”血战,“宣统皇帝”刚结束在苏联的战犯生涯,回国被关押在旅顺战犯管理所。
宣统二年,已有许多中国人阅读过儒勒·凡尔纳的书,也出现了中国第一批科幻小说家。在他们笔下的未来,大体如此,无不热切盼望工业文明,就像郭沫若的新诗《笔立山头展望》的深情赞美——
黑沉沉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
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
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
近代文明的严母呀!
郭沫若书法: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谁承想在百年之后,“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成为制造雾霾的罪魁祸首,无论中产阶级抑或普通民众都避之唯恐不及。“二十世纪的名花”是否已经凋零?我无从回答。那么我们今日所热衷的新科技“二十一世纪的名花”,是否也会在百年后甚至50年后成为我们所嫌弃的对象呢?
所以啊,我就借用我的那篇《焚尸年代的爱情》中的一句话,来结束本篇——
你问过我,海的那边是什么?我才明白,那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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