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闰八月二十二,辽东建州女真首城赫图阿拉(辽宁新宾永陵镇),建州女真首领——“建州等处地方国王”(建州内部尊称:聪睿恭敬汗)努尔哈赤在经过了两年多的权衡、犹豫、踌躇后,还是痛下决心,在当天下令,将从自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三月二十六开始就被软禁在赫图阿拉高墙中的前任建州储君、嫡长子褚英赐死,以绝后患。
褚英被赐死时,年三十六岁,而努尔哈赤这一年也是五十七岁的老人了。为什么半生杀伐果断、精明强悍的努尔哈赤会在晚年不顾有可能动摇建州女真统治稳定的危险,而废黜自己精心培养了近二十年的长子、先软禁然后再赐死,以达到自尽心中的“消除隐患”目的呢?事情,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万历六年(1578年),建州左卫指挥使觉昌安第四子塔克世的长子努尔哈赤,因为父亲在原配喜塔腊氏(努尔哈赤生母)去世后,续娶了继妻哈达那拉氏,而那拉氏对喜塔腊氏所生的几个儿子很是苛刻,因此努尔哈赤不得不带着同母弟舒尔哈齐、雅尔哈齐,和父亲塔克世分家,单独生活,兄弟三人只分得少量家产,几乎不足以维持生活。
在此之前,努尔哈赤已经娶妻佟佳氏(哈哈纳扎青),和父亲塔克世分家的当年,佟佳氏生努尔哈赤的长女东果格格。因为分家后生活窘迫,所以努尔哈赤曾经一度依附于岳父塔木巴晏(巴晏:女真语富人、富翁的意思),接受岳家的接济(所以也有说法,努尔哈赤是入赘佟佳氏)。
此后,努尔哈赤带着两个弟弟,以入山采参、贩运山货等方式维持生活,还经常到抚顺、开原等地的榷场,和明朝军民展开互市,用边境贸易活动来获取收入,养育妻女、家庭。万历八年(1580年),佟佳氏诞育努尔哈赤的嫡长子,起名为“褚英”,这是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儿子。
爱新觉罗·塔克世
万历十一年(1583年)七月,佟佳氏生下努尔哈赤的嫡次子代善。也就在当年,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因为想要营救嫁给建州右卫指挥使阿台的觉昌安孙女(即努尔哈赤堂姐妹),进入了被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包围的建州右卫古勒城,准备劝阿台投降明军,实在不行也要把孙女带出险地。
但当时的建州右卫图伦城城主尼堪外兰觊觎建州左卫的领地,于是想借明军之手除去觉昌安和塔克世,于是尼堪外兰唆使明军攻城,又不断渲染“杀阿台者,封古勒城主”的虚假消息;明军发起攻城后,杀阿台兄弟,及建州右卫民众二千多人,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也在城中被明军误杀。
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得知父祖被明军误杀的噩耗后,悲愤万分,随后向明朝辽东都司要求就此事做出解释。负责征伐建州右卫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因为误杀了本来是明军向导、盟友的觉昌安父子而心中有愧,于是向努尔哈赤道歉,并将觉昌安和塔克世的遗体交还给努尔哈赤,还以辽东都司的名义,给了努尔哈赤三十道敕书(即贸易勘合证明)、三十匹马,并办理了由努尔哈赤承袭觉昌安所遗留下来的建州左卫指挥使官职的手续。
由此,努尔哈赤摆脱了“赘婿”的身份,成为了具有正式身份的建州左卫首领。努尔哈赤只是觉昌安次孙,觉昌安长子礼敦的独子贝和齐,是觉昌安长孙,按道理改由他继承建州左卫指挥使;但是李成梁和努尔哈赤有旧交情,曾经照顾过努尔哈赤,因此才动用权力,帮助努尔哈赤成为新一任建州左卫指挥使。
从万历十二年(1584年)开始,二十五岁的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正式举兵开创基业,以祖父、父亲所遗留的十三副铠甲(还有三十道敕书、三十匹马)为基础,开始了统一建州、直至辽东女真各部的漫漫征途。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起兵时,褚英刚满四岁;当时建州左卫的爱新觉罗氏家族中,大多数人都不满由努尔哈赤继承位指挥使、掌管整个卫事,其中觉昌安的三兄索长阿的第四子龙敦对堂侄努尔哈赤的忌恨尤为强烈(索长阿是觉昌安之前一任的建州左卫指挥使,但是他去世后,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没有能传给子孙,而是被四弟觉昌安继承,因此龙敦才对四叔觉昌安一系充满怨恨,更忌恨承袭官职、执掌卫事的堂侄努尔哈赤)。
在龙敦的带领下,觉昌安长兄德世库、次兄刘阐、三兄索长阿、六弟宝实的子孙聚集在一起,共同在堂子(女真部族的祭祀、议事场所,大致相当于中原的祠堂)中对天神发誓,要诛杀僭越卫事的努尔哈赤。
此后,龙敦等人采取威胁、孤立手段,打击羽翼未丰的努尔哈赤,还几次派人暗杀努尔哈赤,但均未得逞(除了觉昌安一系之外,只有觉昌安五弟包朗阿的子孙没有参与反对努尔哈赤)。
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刚刚开始创业的努尔哈赤万分警惕,时刻注意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每当遇到有刺客趁夜来袭击的时候,他就将六岁的女儿东果格格、四岁的长子褚英、一岁的次子代善藏到屋中的床柜下面,然后率领亲信侍从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迎击敌人。
当时,褚英的生母佟佳氏已经去世(史书上没有记载确切时间,但根据当时情况推测,努尔哈赤起兵后,佟佳氏应该不在人世了);因此,四岁的褚英在每次面临外敌袭击时,都是和姐弟一起藏在柜子下,自己照顾自己,等待着父亲出击获胜后,才被接出藏身地。
爱新觉罗·褚英
所以,从四岁开始,褚英就开始经常性地面对险象环生的境地,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长大,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他性格上的勇猛果敢,同时也有暴烈和狠戾的一面。
从努尔哈赤展开统一辽东女真的战争开始,他的儿子们也在逐渐地成长,而褚英由于年纪最长、自幼就跟随父亲于艰苦、危险的环境下坚毅成长,因此胆识、武略、经验都要长于其他弟弟,在诸兄弟中,最早开始亲冒矢石征战生涯。
万历十七年(1589年),经过五年的征战,努尔哈赤消灭了苏克苏浒部、哲陈部、完颜部,并接受了苏完部、董鄂部、雅尔古部的归附,统一了建州三卫,政权的雏形基本形成。
当时建州女真只以黑旗为标志,为了更好地管理军队、领民,努尔哈赤增设亲领“固山”(即汉语:旗帜),以红旗作为标志;而努尔哈赤诸子这个时候都还年幼(最大的褚英也才九岁),不能立即统领军队,于是,努尔哈赤将黑旗“固山”交给了功勋卓著的弟弟舒尔哈齐指挥(此时努尔哈赤同母三弟雅尔哈齐刚刚去世,也没有子嗣)。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正月,十九岁的褚英奉父亲努尔哈赤之命,第一次从军出征,和叔父巴雅喇(努尔哈赤异母弟)一起率军讨伐瓦尔喀诸部。在这一次出征中,褚英“奋勇当先”、亲自披甲上阵,奋勇作战,先后夺取东海女真二十多座城寨,俘获人畜无数,军功卓著。因此,在胜利班师后,努尔哈赤授予长子“洪巴图鲁”称号,并加封“贝勒”。
女真三部示意图
万历二十一年(1601年),海西女真哈达部被建州吞并,因为哈达部是全族来归,建制完整,直接归进红旗和黑旗都不合适,于是努尔哈赤增设了白旗“固山”,名义上由哈达部首领吴尔代管理,褚英则“协管白旗”。但在努尔哈赤的策划下,吴尔代不久后就被免去白旗统领,改由褚英接任。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将自己亲领的红旗改为黄旗标识,舒尔哈齐的黑旗则改为蓝旗标识,加上褚英的白旗,建州女真有了黄、白、蓝三旗;褚英是第一位出任“旗主”(虽然此时时候还没旗主这个称呼)的努尔哈赤子侄辈。
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努尔哈赤将建州首城迁到赫图阿拉,以便更加顺畅地管理越来越大的领地;此后,海东女真各部都纷纷归附建州,以求保护。因此,建州与海西女真为了争夺领地、属民,爆发了激烈的对抗。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因为屡次被海西女真乌拉部首领布占泰欺凌,于是东海女真瓦尔喀部蜚悠城主策穆特黑主动拜见努尔哈赤,希望可以归附建州,以此摆脱乌拉部的控制。努尔哈赤大喜,立即命弟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次子代善,以及费英东、扈尔汉、扬古利三人,率三千军队至蜚悠城,收拢部众,携归建州。
布占泰得知消息后自然不肯轻易放弃领有的蜚悠城属民,于是派自己的叔叔博克多率军一万乌拉兵前往截击;建州军队接到蜚悠城的五百户民众后按原路返回,和和乌拉兵遭逢于图们江畔的乌碣岩地区。
乌喇那拉·布占泰
此时建州军内部,舒尔哈齐因为和布占泰有姻亲关系(舒尔哈齐娶布占泰的妹妹,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布占泰),于是带着自己的蓝旗部将常书、纳齐布,统军止步于山上,按兵不动,观望形势(此时舒尔哈齐和兄长已经因为建州的控制权而产生矛盾,因此才不愿出兵,以壮兄长的声势)。
褚英和代善见叔父的自保态度如此明显,气愤不已,并便鼓动剩下的黄旗、白旗士卒:“乌拉首领布占泰曾是我们建州的俘虏,我们过去能把他俘虏并放回去,今天就能再把他抓回来。乌拉兵虽然比我们的人数多,但我们有上天的眷顾、和聪睿贝勒(努尔哈赤)的赫赫威名保佑,我们只要奋勇厮杀,必破乌拉兵! ”
当时正值隆冬、大雪纷飞,褚英当仁不让,承担起指挥作战的重任(原本应该由舒尔哈齐担任);他先分兵驻扎在山上,保护蜚悠城民众,然后命扈尔汉、扬古利率二百骑兵迎击乌拉兵的先锋,吸引乌拉兵的注意力。随后,褚英、代善各率五百士兵,冒着鹅毛大雪,从乌拉兵的两翼发起夹击。
在鹅毛大雪中,褚英一马当先,大吼着挥刀杀入敌阵,势如破竹,乌拉兵无人敢于抵抗,纷纷避让退缩,随即溃败逃散,“如天崩地裂”;乌拉兵主将博克多被褚英、代善阵斩,乌拉副将常柱父子和胡里布被俘。乌碣岩之战,建州军斩杀乌拉兵三千多人,俘获战马五千余匹、甲胄三千余副,获得大胜,乌拉部因此一蹶不振。
得到捷报后,努尔哈赤欣喜不已,赐给长子“阿尔哈图图门”的尊号(即汉语智谋广大的意思,直译为“广略”),命他协理国政,辅佐自己治理建州。努尔哈赤这么做,已经是把褚英当作建州的继承人来看待,而褚英的嫡长子身份,以及多次出征所建立的功勋,也无愧于努尔哈赤的器重和关注。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乌碣岩之战后,因为舒尔哈齐的退缩自保、袖手旁观,努尔哈赤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将舒尔哈齐的建州军队指挥权取消,并将他踢出了建州最高领导层。舒尔哈齐于是与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扎萨克图图谋另立门户,与兄长分庭抗礼,随即带着少数亲信搬到铁岭东南的黑扯木居住,在那里开辟新的属地。
当时,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依旧依附于伯父努尔哈赤,并没有随父亲远迁,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褚英受命带着堂弟阿敏,率五千军队继续讨伐乌拉部,攻克了宜罕山城,并斩首上千级,迫使布占泰遣使求和。当时舒尔哈齐已经出走,因此努尔哈赤急需重新确立建州的“储君”,而褚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三月,努尔哈赤诛杀了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甚至打算将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也处死。不过在诸子的恳求下,阿敏逃过了一劫,只被没收一半家产。此后羽翼尽失的舒尔哈齐只得返回赫图阿拉,被努尔哈赤幽禁关押;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八月,四十八岁的舒尔哈齐在幽禁中去世。
舒尔哈齐被幽禁致死后,他所领有的蓝旗被一分为二,一半由阿敏继续统领,另一半则被努尔哈赤交给次子代善,并以红旗作为这新设固山的标识。建州女真至此扩展到黄、蓝、白、红四旗。
舒尔哈齐死后,褚英的地位更加稳固,也是努尔哈赤心目中的第一储位人选。万历四十年(1612年),年过半百的努尔哈赤(此时努尔哈赤五十四岁)到了必须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因此,褚英被授命参与建州军政大事,协助父亲治理国政。努尔哈赤还特意安排,处处树立长子的威信,想以此锻炼褚英的执政能力,以及将为人主的气度。这一年,褚英刚满三十三岁。
爱新觉罗·褚英
不过,骤登高位的褚英还是太年轻,不懂得笼络人心,而且少年得志之后眼高于顶,不把除了父亲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就造成了他在成为建州继承人后,因为跋扈嚣张、心胸狭隘的性格,将几乎所有建州高层勋贵们全部得罪了个遍,以至于犯了众怒,最后落下了黯然被废、幽禁赐死的悲惨结局。
褚英虽然战功赫赫、功勋卓著,但为人太过于自负,又欲望过大,急于收拢权力,树立个人威信;他自恃国主嫡长子的身份,和受命“协理国政”的地位,明目张胆地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力逐渐削夺、侵占诸弟、诸大臣们的利益、财富。其中,努尔哈赤的心腹“五大臣”,以及倚重的子侄辈“四大贝勒”,都是褚英建立权威、攫取地位时的眼中钉。
所谓“五大臣”,是指努尔哈赤的五位亲信——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四大贝勒”则是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阿敏、第五子莽古尔泰、第八子皇太极;这些人,都是建州内部的重要成员,或者是努尔哈赤爱如心肝的子侄。
褚英自从担任相当于“建州监国”高位的同时,就开始着手侵夺“五大臣”与“四大贝勒”的权力、财富、利益,还逼着他们向自己发誓效忠,并且不准他们将此事告诉努尔哈赤。这让他们感觉到自身的安全得不到保证,人人自危之下,为了自保,这几个人被“逼着”组建了一个利益集团,开始反击褚英的逼迫。
建州女真此时刚刚初创基业,还没有施行中原王朝的“立嫡立长”制度,遵循的依旧是部落联盟时期的“共选、推举、能者居上”的继承制。虽然努尔哈赤想要以褚英为继承人,但建州从来都没有“立嫡立长”传统(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当年继承建州左卫指挥使,就是以推举原则,从三兄索长阿手中获得官职的)。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所以,即使努尔哈赤已经明确了褚英的“储君”名分,但其他弟弟对长兄能够成为父亲的嗣子、获得国政治理权的地位并不完全认同。同时,褚英得到“监国”名分后,凭借手中的权力大肆打击对自己有威胁、握有部分权力的弟弟们,限制乃至削弱他们的权势,这也致使诸弟对他产生了忌恨、厌恶、恐惧,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防止被长兄侵夺财富、地位,诸弟也想要将其彻底打倒,维护自身安全。
而“五大臣”们,都是追随努尔哈赤几十年、在建州内部位高权重的心腹亲信,是建州基业持续壮大的“柱石元勋”。当初自己追随努尔哈赤、建立功勋时,褚英不过才是个黄口幼儿,作为晚辈,不尊重、甚至侵夺老臣权力,专断国事、抢夺利益、财富之事,让老臣们大为不满,乃至于和褚英矛盾重重、彼此猜忌。
因此,“五大臣”以及“四大贝勒”为了扳倒已经对自己产生严重威胁的褚英,联名向努尔哈赤上告、揭发,称其“挑拨离间,使“四贝勒”、“五大臣”彼此不和;屡次索取诸弟及诸臣财物、马匹,跋扈贪鄙;又曾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有“不臣贰心”,请从重惩处。
为了渲染事情的严重性,“五大臣”甚至以“假使阿尔哈图图门继承建州,那么汗王百年后,我等将性命难保!”之言来谏说努尔哈赤。
接到心腹重臣和子侄们的揭发信后,努尔哈赤心情极为沉重,虽然他对褚英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知道长子“从幼偏狭,无宽宏恤众之心”;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只要好好培养、精心教导,这个战功赫赫的儿子还是最佳的继承人选。但让努尔哈赤不能理解的是,自认为品行合格的接班人,怎么突然就成为其他亲信、诸子口中的“奸邪、不臣”之人了呢?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为了给众人一个交待,也是为了给褚英一个改正悔过的机会,努尔哈赤召见了褚英,将“五大臣”与“四大贝勒”的举报信转给他查看,要求长子就此事加以解释,意思是认个错,今后注意言行举止,不要再倚仗“继承人”的身份侵凌诸臣、诸弟。
没成想,褚英见到投诉信后,不仅不知道悔过,还勃然大怒,说是大臣们和弟弟们嫉妒自己的“协理国政”地位,因此陷害自己;同时强词夺理,对于信中自己曾经侵夺诸臣、诸弟的财产、利益之事矢口否认、不屑一顾。
见自己选择的继承人居然是这样的蛮横嚣张、心胸狭隘的态度,努尔哈赤一时间忧愤不已,现在自己还在世,长子就是这样的飞扬跋扈,假如自己不在了,“五大臣”所说的“将性命难保”之事,岂不是一语中的,建州的内部,肯定将会因此发生严重内讧、甚至火并,自己所创立的基业,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努尔哈赤决定暂时放弃长子褚英,选择了相对也更有团结力、向心力的“四大贝勒”、“五大臣”。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正月,努尔哈赤亲征乌拉部,临行前下令,让对乌拉部作战屡战屡胜的长子褚英在家留守,不要随军远征乌拉部,并且派其他几个儿子驻守赫图阿拉,监督褚英,希望长子能够吸取之前的教训,用心自省,改正过失,以待将来再担重任。不过,褚英的白旗旗主没有被革除(这样安排褚英,也有让他修养心性、韬光养晦的意思,以消除褚英和其他大臣、弟弟们之间的怨气、忌恨)。
但褚英一直以来都是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对父亲的良苦用意毫不领情,反而因为自己的“储君之位”被剥夺,而对父亲充满了怨恨;在努尔哈赤出征乌拉部之时,褚英在赫图阿拉阴结党羽、策划作乱,图谋报复。
女真三部示意图
为了增加起事的成功性,褚英还带着四名亲信,暗地里行诅咒之事,向上天焚表祈祝,希望建州出征乌拉之师被击败,还发誓:“若被击败,我将立即行事,不使被击败的父亲及弟弟们入城”。
但为褚英而书写这一诅咒誓文的亲信,感觉做的这件事,将来总有被努尔哈赤知道的那一天,到时候,自己难逃一死,家族也会被连累治罪;在沉重的心理压力下,此人留下了遗书,原原本本地揭发了褚英阴谋诅咒的事情,然后自缢而死。
而褚英的另外三名亲信,见到同党居然畏罪自尽后,很是害怕,便主动向远在乌拉部征战的努尔哈赤告发了褚英“心怀怨望、有咀呪之罪”的悖逆之事。
努尔哈赤闻报后大怒,立即率军返回了赫图阿拉,将褚英抓捕控制起来。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三月二十六,努尔哈赤革去褚英的白旗旗主之位,按照当年惩处舒尔哈齐的办法,将不争气的长子幽禁在木栅高墙之内,彻底废除了他的“储君之位”。
随后,努尔哈赤将白旗的大部分交给第八子洪太(即皇太极)统管,一小部分则由自己的长孙、褚英的长子杜度管理。从此后,白旗成为了洪太的属众,而原先的旗主褚英、杜度父子一系,只能以“小旗主”的身份,勉强保留部分白旗属民。
《清史稿》
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八月,经历了两年幽禁时光的褚英“暴死于禁所”,时年三十六岁。后世的《清实录》以及《清史稿》中,对于褚英的死因记载不详,或者是隐晦模糊。
但根据上世纪六十年代所发现的《无圈点满文老档》中的记载,则清楚地标明了褚英的死因:“聪睿恭敬汗以其长子阿尔哈图图们心术不善、不认己错,深恐日后败坏治生之道,故令将其囚居于高墙内。经二年之深思,虑及长子若生存,必会败坏国家。倘怜惜一子,则将危及众子侄、诸臣、国民。乙卯年,聪睿恭敬汗五十七岁,阿尔哈图图们三十六岁,八月二十二,始下决断,处死长子。”
褚英被赐死半年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五十七岁的努尔哈赤基本统一了辽东女真各部,在这一年于赫图阿拉正式称帝建国,建国号“大金”(即后金),改元为“天命”,自号“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州女真从此正式开始和大明王朝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已经建立了“八旗制度”,而褚英的长子、努尔哈赤的长孙杜度,在天启四年(1624年)授命为贝勒,并担任新设立的镶白旗的旗主,是后金最高统治成员之一。不够过,由于褚英的连累,镶白旗一共只有十五个牛录的实力(大约二千兵力不到的规模),是八旗之中最弱的一旗。
天启六年(1626年)初,努尔哈赤将长孙、镶白旗旗主杜度调任镶红旗,担任小旗主(镶红旗旗主是杜度的堂弟、代善长子岳讬),准备让爱子多尔衮接任镶白旗旗主。但努尔哈赤还来不及完成权力更替,就在当年八月病逝于叆鸡堡(沈阳市于洪区翟家乡),多尔衮没来得及正式调任镶白旗旗主,杜度也已经调往镶红旗,褚英一脉对镶白旗的掌控就此结束。
爱新觉罗·皇太极
随后,围绕着后金汗位的归属,爱新觉罗氏贵族内部展开了激烈的博弈,最终,在褚英同母弟代善的支持下,努尔哈赤的第八子、时任正白旗旗主的洪太(皇太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顺利继承汗位,成为后金政权的第二代大汗。
皇太极即位后,立即以大汗的身份,将自己的长子豪格封授为镶白旗旗主,抢占了无主的镶白旗,以对抗异母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所握有两黄旗(努尔哈赤生前亲领)。褚英的后裔,只能屈居镶黄旗,以小旗主的身份,维持长子长孙的地位。
天启七年(1627年),皇太极继位后,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以及手足亲情,于是追封已经逝去十三年的长兄褚英为“广略贝勒”(即阿尔哈图图门的汉译),以示追忆之情。褚英被改葬于辽阳东郊阳鲁山上,和叔父舒尔哈齐为伴。
不过,这些身后的待遇,逝去多年的褚英,已经无法知晓、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