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95年旧作:大漠大漠孤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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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孤燧

  杨献平

  面对这座烽燧,我首先将目光投向自己脚下厚厚一层金黄色的沙粒。这些微渺的精灵,在我肉体的重压下微微下陷,又很快停止,接触到它们坚硬的部位,我在想:下陷的是那些雍肿皮肉。真正坚硬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骨头。这座烽越只所以在荒漠中立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它所支撑的并不是我肉眼所看见的,而是它内在的品质,仰望它,你必须把头颅高高昂起,挺直腰脊;你必须心无旁鸷。否则,那将是对英雄的一种亵渎。

  这高愈五丈的黄土与木板凝结的废然大物,苍黄的皮肤上满是战争的创痕,深深浅浅地,一如满天星斗,看似繁杂,却又蕴含着一种隐隐玄机。漠风如涛,汹涌不息,一次又一次刮剥着它坚硬的身躯。五月的骄阳,光芒如针,从更高处急旋而下。我裸露的臂膀和脸膛感到一丝丝的疼意。浩瀚无际的沙漠上,腾着连绵不断的熊熊气浪,仿佛火焰在桔黄的沙土上奔跑着燃烧着。所有的生灵都因干渴而张大了嘴巴;骆驼的嘶鸣低沉而沙哑,在暴烈的太阳下面缓慢地迈动着蹄脚。

  干涸的沙漠为什么燃烧?并不仅仅是太阳的赐予与它自身所蕴含的能量。这块土地下,肯定沉埋了太多的英雄;正是他们在数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乱当中,以血饲剑,在呐喊与厮杀中一腔热血挥洒,用自己的生命写下不朽的人生壮歌。战争的成败与他们无关,作为战士,他们只是听从命令。他们英勇的一面,又是他们愚昧的一面,也正是他们所谓的愚昧,从而加速了王朝的更换和历史的发展。时间就是把它所属的事物逐一砍杀之后,又重新为它们命名。若干年后的今天,死难的英雄们头枕青山,其情殷殷,其灿如火,以一支长枪和匕首,更以自己的文韬武略,在人类战争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回到这座烽燧本身,我的目光更加坚定。沿着曲折陡峭的台阶攀援向上,手指紧紧抠住斑驳的坑槽,小心地抬动双脚;经过一个类似天窗的通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即是一片开阔。站起身来,仿佛置身于古典境界:烽燧顶呈四方形,直径约有四米;边缘都是用黄泥加草芥粘合起来的锯齿形状的垛口,大概是用来防敌人弓箭的掩体。,我放任的目光在空茫的沙漠上搜寻,那种宛若海洋的感觉,使我不时感到一阵晕眩。远处铁青色的戈壁无遮无拦,坦荡得让人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而村庄在一丛丛稀疏的绿叶的掩映下,缩小为一纸图画,一些低矮的黄土建筑静静地躺卧在正午灼热而安详的氛围里,偶而有几位农人在青油油的玉米地持锄除草,缓缓移动着身影。虽然这里还有些贫困,但贫困之中所呈现出的那种诗意,却可使人暂时忘却忧伤。漠风烈烈,浩浩荡荡,穿万山,越江河,在这广袤的大野纵横驰骋,携沙带石,奔走呼号,站在十余米高的烽键之顶,我禁不住微微发抖,一阵强似一阵的大风摇摆着我,像一双无形的巨手,要把我连根拔起,掀翻在地。

  我急忙坐了下来,点燃一支香烟,紧盯着那一缕缕迅速消散的烟雾,看见东边的天际上,浮着一团浓黑的云彩,不动亦不消散;我想那团阴云下面,肯定是一座城市,正因为那座城市,那团阴云才永不消失.可我为什么要坐下,我惧怕什么呢?一个人一生能真正站直身子的机会有几次?对我来说,任何一次都至关重要。迎接不幸,承受磨炼,才是英雄本色,更何况我身为一名战士.我知道,我的内心存留了太多的懦弱,性格的孤僻,精神上的落寞,致使我对自己的生命过分的珍爱。

  我嗓门发痒,却一时吐不出什么,有一种无法扼制的情感,哽咽在喉。其实,我应当带烈酒来。而身在军旅,从某种意义上讲,个人的自由已经成为某种可有可无的附属,虽然她有瑕癖,但终归是我的荣身之地。而我所向往的把酒临风,壮怀激烈,忧国之忧,虑民之虑,虽不能大鸣大放,作纸上谈兵并非不可。可是一个人,渺小的人,空怀一腔热血,又能如何?没有人去关心和听取你的一些什么意见和豪言壮语。

  耳畔的锐啸经久不息,仿佛远古金戈铁马的古战场上,慷慨激越的号角鸣奏。夕阳归巢,将最后的余光泼洒在大地,那一层层红,令我顿生悲壮。从烽燧顶上曲折而下,双腿一接触到地面,只觉的全身轻飘飘的,像是一团柳絮,随便一结轻风便可飘摇向上。

  走出好远一段路程,我又回首注目那座烽煌,它孤伶伶地矗在荒凉的沙漠上,屹然不动,像一位武功盖世的将军,在人事无常的世事变幻中,独标其身,坚守其志,任尔如何诱惑,绝不动摇。这超凡入圣的英雄,令一个渴望崇高的青年,在追寻与梦想时刻,是怎样的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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