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 天 行 房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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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 天 行 房 (小说)

   历史越到最后就越是喜剧的

   ――马克思

   甘典江

   话说当时梁山好汉排定座次,计点大小头目,共有一百零八员。众弟兄每日肉山酒海,流水筵席,端的古往今来,实为罕有。

   新首领图个新气象新主张,宋江便把晁盖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厅”,重新置立旌旗等项,山顶上立一面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魏碑体,威风凛凛。

   忽一日,宋江觉得倦怠,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柴进见状,前来探问:“哥哥如何烦恼?”

   宋江叹气,“不知怎的,自打弟兄们排定座次,我就忽然空虚起来。大丈夫厮混一世,当图个封妻荫子,流芳百世。而今困居山寨,连个招安的门径也找不着,怎生是好?”

   柴进好言相慰,“哥哥不必烦恼,过几日便是元宵,东京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安排庆赏,风景绝妙,我愿陪侍哥哥,下山一遭。”

   宋江大喜,“好好好,须得瞒过他人,不要惊扰才好。再唤上燕青,他机灵过人,我们乔装混入东京。”

   话休絮叨。

   到达东京,宋江一行见着号称“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的李师师,不觉痴了。又闻她与赵官家有染,更是钦羡,于是献了许多金珠宝贝,讨得一杯茶喝。李师师不忍轻薄,便在燕青的箫声呜咽之中,启齿献了一曲,端的是穿云裂帛,人间难得几回闻。

   觥筹之际,宋江耳热目眩,当场写了一个帖子,礼聘师师为山寨“首席公关”兼“形象大使”,负责为招安之事穿针引线过河搭桥。所需费用,一概由山寨报销,毋需发票。作为酬谢,每月发例钱纹银一千两,连那李妈妈、李行首,也另有一百两赏钱。

   回到山寨,宋江心神不定,茶饭不香,梦中尽是花魁娘子的香粉艳脂。过了月余,竟卧床不起。

   众兄弟齐来探视,着神医安道全把脉号问,查不出病,只说无大碍,静养便好。

   待众人退出,吴用把柴进和燕青唤至一处,仔细盘查,“如何从东京赏灯回来,哥哥竟歪成这样?”

   二人见瞒不住,供了缘由。吴用吃吃而笑,“这倒出我意料之外,想不到哥哥如此英雄,也拜倒一回石榴裙,可推知那花魁娘子的风骚。风月之情,不提也罢,但这招安之事,却非这花魁娘子不可。天意啊,也罢,我们来个顺水推舟,把那花魁娘子从京师请来,上我梁山一遭,以解我哥哥相思之苦。”

   柴进耽忧,“只是那李师师金枝玉叶,如何请她得动。”

   吴用大笑,“你们只知其一不解其二,风尘如江湖,吃软不吃硬,哪个不爱喝一杯敬酒?李师师虽贵为京城的花魁娘子,但吃她豆腐的,除开赵官家,都是些不尴不尬的男人,如何能与我梁山弟兄相提并论?就说那花间词人周邦彦,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嘿嘿,自古美人爱英雄,我们梁山阴衰阳盛,她来么,正好采阳补阴,两全其美,双赢。何况,凭我梁山的人力物力,举办此次行为艺术,对她进行再包装,她花魁娘子真的就独步天下,再也不受卖油郎的搔扰了。”

   柴进燕青相视而笑,“还是军师计妙,依此行事。”

   三人重新进房,讲与宋江。

   顿时,宋江一掀被子跳将下来,竟朝三人嗑了一个响头,“宋江性命,已得救矣。”

   三人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哥哥怎的?区区小事,行此大礼,不是要折杀我等么?”

   宋江垂泪道,“兄弟们不知,说来惭愧,自从见那花魁娘子,我就惊为天人,骨酥肉麻,差点挪不动半步,若不是顾念山寨大义,我是不想再转回来,投身温柔之乡,做个清闲相公,了此残生。”

   听到如此伤感话语,连智多星也唏嘘不已,“平日里,见哥哥推金山倒玉柱,呼风唤雨,顶天立地,一身铮铮侠骨,却不知哥哥另有一副柔肠。唉,我等弟兄厮杀半生,竟连一个红颜知己也无,也是枉活。”

   忍不住,燕青插言,“也不见得,比如,王英大哥和三娘嫂子不是过得如胶似漆么?”

   “嘿嘿,照你这标准,还不止一对哩。”柴进耻笑,“还得加上张青和孙二娘,一个卖菜,一个卖肉,正好匹配,不,绝配。”

   宋江抹了一把眼泪,叹息,“这两对夫妻,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恩是恩爱,却失之粗鲁。不是我在背后诽谤她们,一丈青和母夜叉,也只配得成菜园子和矮脚虎。说一句隐私,我向来认为,杀人放火是男人的勾当,不是女人的活,女人么,要有女人的样子,相夫教子才是本份。那年在郓城县,阎婆惜不知天高地厚,跟我叫板,该死。我虽是你们的大哥,被推为山寨的头把交椅,却坚决反对女人来排这座次的。我私下打算,等过几年,山寨换血进人,就让她俩提前退休,免得让天下笑话,说我宋某不尊重妇女,竟让更年期的妇女甩膀子干体力活,骂水泊梁山不讲人权。”

   谈得投机入巷,宋江便安排酒食,摆进内室,商量细则,以确保该策划活动隆重热烈和万无一失。

   这日,箭楼吹响号角,鼓锣齐响。照规定,这是聚会议事的信号。

   众兄弟连日大醉,被吵醒,甚是纳闷,怎么哪?出了什么事?

   他们还是挣扎起来,满腹疑惑地去忠义厅。

   待众头领落座,定功赏罚的铁面孔目裴宣,手执花名册依次点卯,点着一个圈一个,只少一个黑旋风李逵。

   宋江皱眉,“这铁牛,又喝多了,尽误我大事,照此下去,我水泊梁山要被他吃空喝败。不行,得严肃军纪,缺旷一次,扣当月津贴,不得评优;累计三次,年度考核不及格。连续三年不及格,除名,赏一顿乱棒撵下山去。”

   听此宣布,众头领交头接耳,觉得宋大哥有点反常,怎么突然变得苛刻起来?喝醉了不来点卯,当成请假就是,何况差不多犯事的都是黑旋风,少他一个,打什么鸟紧?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装什么秀?现在,宋大哥借题发挥,是不是另有所图?

   “宋清,你去伙房熬一碗醒酒汤,赶快给铁牛送去,灌他喝下,然后,扯他耳朵过来,今天聚会,非同小可,少他铁牛不得。”

   铁扇子宋清领命而去。等不及铁牛,吴用便开始主持会议,圣手书生萧让记录,宣布议题是:“山寨荣我荣,山寨衰我耻――关于振兴水泊梁山的行为艺术节。”

   言毕,柴进和燕青扯开一条布幅,挂在台柱上,上面写的,正是本次聚会的议题。

   见众头领目瞪口呆,宋江示意吴用,让他解释说明。

   吴用侃侃而谈,高瞻远瞩,引经据典。最后,归结为一段话:为了梁山的前途和命运,山寨要把东京的“花魁娘子”李师师请来,重金聘为“首席公关”和“形象大使”。为此,山寨要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行为艺术节,遍请天下英雄豪杰和贤达名流,以扬我梁山之名,壮我梁山之威 ……

   未等说完,花和尚鲁智深站起来,扯开粗嗓门,“我等急急赶来,以为又是军马之事,谁知却是为了讨好一个贼婆娘,也太晦气了。洒家连日吃酒,空长出一身赘肉,怕废了武艺,正想领点军马下山厮杀,哥哥却和我们开起玩笑,洒家想不通,这种鸟事实在做不来,还不如令我闭门在户吃斋念佛,敲上几天木鱼脑壳。”

   武松也擎出一对戒刀,哼道:“武松平生只喜大碗饮酒,最见不得奸夫淫妇,若我撞见,定叫她肝胆俱裂。”

   吴用忙陪笑,“武松兄弟,你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谁人不晓?只是,在对待女人这一点上,你太偏激了。我理解你的伤痛和隐私,潘金莲害了你兄长,所以你仇视天下女人,以为没一个好东西。其实,也未必。我们此番要请来的这个李师师,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也算不上哪家贤妻良母,只是一个花魁娘

  子,以色事人,公平交易,犯不着为此大动肝火。何况,人家不欠我们什么,相反,还愿为招安之事穿针引线 …… ”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人未到语先闻,李逵赶来大叫,进门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

   宋江大怒,“这黑厮无礼,斩讫报来。”

   众头领忙躬身求情,“李逵醉酒未醒,当是狂言,饶他一回。”

   宋江怒气冲冲,“饶他可以,只是须将功补过,替我做成一件事。”

   李逵睁着醉眼乱叫,“要砍便砍,铁牛不怕死。”

   吴用白他一眼,“砍了你脑壳,你拿什么来喝酒?”

   “咦――”李逵一摸脖子,有些恋恋不舍,“军师所言不差,我是不怕死,但就怕没酒喝,没了喝酒的家伙,下到阴曹地府,只好做个当差的牛头马面了。”

   “那你还不赶快谢罪?”吴用提醒他。

   李逵醒了些酒,便弯腰朝宋江唱个肥喏,顺手刮了自己一大耳光,“哥哥休怪,铁牛麻了舌头,才胡言乱语,现已知错,再也不敢了。哥哥有甚安排,只管吩咐就是,铁牛坚决执行。”

   见这厮认罪,宋江转怒为喜,“我叫宋清熬一碗冰糖莲耳汤给你,可曾喝干?合乎口胃?”

   李逵哽咽起来,感动不已,“我一饮而尽,还来不及尝出什么滋味。哥哥待铁牛这般厚爱,铁牛只有以死相报了。”

   “傻牛头,你哭个啥?我又不让你去死。”宋江微笑,心情舒畅,“言归正传。这场晚会,作为东道主,分配你个重要任务,你火速组建一支摇滚乐队,为艺术节献艺,要是压轴之戏。”

   “什么?”李逵不敢相信自己的招风耳朵,以为听错,“哥哥,你要我干什么?”

   宋江重复一遍。众头领哄堂大笑,声震屋宇,瓦片嗽嗽作响。

   李逵的脸涨得通红,胡须撑得根根竖起,像只刺猬。他突然结结巴巴,可怜兮兮地憋着哭腔,“哥呀,你这样出我的丑,还不如一刀把黑牛的头剁去。我这种人,只会吃酒赌博劫法场,再干些剪径的勾当,你却让我去吹拉弹唱,这不是骑驴看唱本――等着瞧?”

   众头领只是一阵大笑,这黑厮,居然还会用出一句歇后语来,往自家脸上贴金,尽管似是而非,也粗通文墨了?

   吴用接过话头,“肃静肃静,自家兄弟,休要笑话咱铁牛。古人云:人不可貌相。铁牛兄弟长相凶恶,是粗鲁了点,杀人放火是本行,但不能据此就判定他别无所长了。三人行,必有我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功,如是而已。我敢保证,只要感兴趣,用心去学,没有什么学不会的。说句大话,我老吴心血来潮,甚至可以向黑旋风讨教板斧技术,起码可以掌握三五招。公明哥哥建议铁牛组建摇滚乐队,是经过深思熟虑,量体裁衣的。目前,我们梁山最缺的文艺人才,就是一支摇滚乐队,最好,是重金属那类,这样才能吼出我们梁山好汉的气魄声威。东坡居士早就讲过,豪放派,须得关西大汉手执铜琵琶,吼,大江东去。当然,铁牛兄弟还是一个乐盲,不懂乐理不会乐器,但不要紧,我们可以培训,就派铁叫子乐和任艺术指导,加紧理论培训。当然,独木不成林,铁牛兄弟一个人还不够,起码要四个人,一个主唱兼节奏吉他,一个主音吉他,一个架子鼓,一个低音贝司。既然委托铁牛兄弟任队长,你就聘任队员,全权负责。”

   李逵被委以如此重任,觉得莫大光荣,便当场点将,“乐队就取名‘黑旋风’,我坚决邀请智深师傅、林教头和武松兄弟加入。”

   花和尚啐了一口,“老黑,你喊错人了,洒家只会念经敲木鱼,懂个鸟音乐。”

   乐和嘻笑道:“正好,可以打鼓。”

   “我呢,只耍得戒刀。”武松着急。

   “可以弹吉他。”乐和嘻嘻哈哈,“林教头么,就更不要谦虚了。我早就听说,习枪舞棒之余,教头便怀抱琵琶,临空对月弹奏铮铮之音,似诉平生不得志。”

   一语中的,惹得林冲心潮澎湃,鼻酸眼热,竟淌下一行泪来。乐和大惊,他向来敬重林冲,侠骨柔情,在众好汉之中,显得形单影直,郁郁寡欢。本想邀他凑个热闹,却恼他伤口,虎目流泪。一时间,手足失措,不知如何安慰。

   见状不忍,扈三娘和顾大嫂同时递来两张手帕,让林冲拭泪。两个女人都忍耐不住,心自酸了。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见一世英雄热泪盈眶,怎不叫人心疼侧目。

   鲁智深和武松过来,一人拍了林冲肩膀一下,算作安慰,便拉他下去,净手洗脸。

   傻了一会,李逵自言自语,“唉,这个林教头,太多愁善感,大男人也要哭鼻子,没羞没羞。就是把刀片子搁到我脸上,我老黑也不会皱一下眉。”

   朱贵笑道:“李大哥真会说笑。那年,李大哥回乡去接老娘,咋个也在沂岭放声大哭呢?”

   李逵急躁,“放屁,那大虫吃了我老娘,教我如何不哭?”

   “嘿嘿。”朱贵变了脸色,“原来李大哥的心也是肉长的。”

   “我背我老娘累得要死,却教那畜生害了,我一时性起,搠死了它一窝四个。”

   “这就对了。”朱贵叹息,“你懂得为你老娘哭,那林教头,又如何不可为他媳妇哭啊。”

   李逵瞪他,“呸――胡说八道,这如何能相比。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放你妈的狗屁,你这该死的杀才。”顾大嫂实在按捺不住,跳起来大骂。

   李逵叉开手掌要去打她,被宋江喝住,“铁牛,你不懂男女之情,就不要胡言乱语。林教头是个情深似海的人,你理解不了他,要学会闭了鸟嘴,幸亏他出去了,否则会跟你动粗,结果你小命。”

   “他敢――”李逵还嘴硬,马上又咧嘴坏笑,“是我不对,过后我向他赔罪,行不?”

   “这还差不多。”吴用表扬他,“有错就改,才是好兄弟。”

   正说着,阮氏三兄弟过来,要报名参加摇滚乐队,入不了编制,替补也行。他们以前整日打鱼,在船上唱山歌,嗓子很亮。

   李逵让他们试唱一段,果然不错,便拉入伙,聘为主唱。

   “还有我呢,李大哥。”赤发鬼刘唐甩着长发,也来自荐。乐和一看他的形象,天生就是一个明星,就代李逵收了。

   接着,裴宣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活动安排,落实个人。

   “众将听令,水泊梁山首届行为艺术节组委会正式成立。望各位各就各位,各司其职,违令者斩。”

   顾问:宋公明、卢俊义

   主任:吴用 副主任:柴进,燕青

   秘书:裴宣、萧让(兼请柬广告设计)

   财务总监:蒋敬

   后勤:宋清、曹正、李云、朱富、顾大嫂、孙二娘

   医务:安道全

   礼仪:花荣、吕方、郭盛(礼仪先生)、扈三娘(礼仪小姐)凌振(负责生产“轰天雷”礼花)郁保四(守旗手)

   通讯快递:戴宗

   保卫:蔡福、蔡庆

   “为保证活动经费,财务拨银一百万两。另外,建议山寨每个人都捐款,首领每人十两喽罗一两,从每月饷银中直接扣出。”

   “成立‘黑旋风’摇滚乐队,为活动献艺。燕青训练一支相扑表演队。时迁和白胜演小品,一丈青和王英耍二人转。成立工程队,陶宗旺总指挥,建造一座五彩门楼和巨型舞台,一座五星级大酒店及一池温泉,下榻休息。后勤要搞好酒宴安排,特别是朱富要酿造出五颗星的‘景阳岗’牌淳酒。花荣的礼仪组,设计出礼服,人人一套。其余各首领,自备节目一个,即兴参与。”

   听完宣告,众头领暗暗叫苦,公明哥哥这是怎么啦?为一妇人,竟要下偌大排场,花费如此银两,值得做甚?

   时迁嘀咕,“请人看戏,还要私人掏银子,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唉,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偷鸡,也赚得他一把米。”

   白胜附和,“还是晁盖哥哥好,从不曾摊派我们,可怜他命薄福浅。”一挂念,眼圈竟红了起来。

   王英却敷衍,“算了算了,休要聒噪。几两银子也不伤筋动骨,公明哥哥自有他的苦处。”

   白胜动怒,“你站着不知腰疼,寨主撮合了你的婚姻,让你白白讨得一房媳妇,不花一个子儿,你当然感恩戴德。要是把那一丈青送我,我保证做牛做马,衔草相报。”

   “你这厮口没遮拦,敢侮辱我?”王英大怒,和白胜厮打起来,滚做一处。扈三娘在旁听得又羞又恼,不觉手痒,也来相帮,抓扯白胜,几爪下去把脸抓个稀烂,血迹斑斑。

   惊扰众人,齐来围观。

   李逵久未打架,看得过瘾,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恰似火上浇油,斗得更欢。

   “住手,两个蠢才。”宋江生气,“好端端的一次会,给你两个搅黄了,让人晦气,气杀我也。”

   两人便住了手脚,爬将起来,狼狈不堪,那扈三娘的眼眶被击中一拳,乌黑肿起,减了许多俊俏,让众头领忍不住,偷偷发笑,真是打仗父子兵,打架两口佬啊,不愧为恩爱男女模范夫妻。

   “岂有此理,三个堂堂的将军,竟像三个喽罗般混帐,损我军威,不成体统。”宋江愤怒,“给我听好处罚令:王英和白胜去扫女茅厕,三娘去扫男厕所。扫一个星期,早晚两遍。”

   “啊?”众头领惊诧,旋即爆笑。

   扈三娘羞红了脸,“奴家死不接受。”

   “大胆,你敢违抗军令?”宋江气得发抖,“你再不听话,我重新许配,把你配给武大郎去,卖一辈子炊饼,丢人现眼。”

   话刚出口,大家便拿眼眼珠瞟来瞟去,幸好武松不在(刚才扶了林冲出去),替宋江捏出一把冷汗。一时间,宋江也自醒水,大觉不妥,如此阴损之话对不起武松兄弟,他若听见,难保不发作生事。吊白额大虫都吃他拳脚而死,何况区区血肉?便顺势改口,“贤妹,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当初,你既认义我父亲,我便作得你主,你再不能对自家兄弟毛手毛脚 ,否则,我让王英兄弟休了你,守一辈子活寡。”

   众人皆笑,都听得出首领是在指桑骂槐,只是可怜了一丈青妹妹,她一表人材,却被做了人情嫁与矮脚虎,够不幸了。唉,凭她的人材和武艺,就是匹配美男子大刀关胜也合,最不济也该配小帅哥花荣吕方吧?罪过罪过,好朵鲜花插错了牛屎。王英那厮,癞蛤蟆吃到了天鹅,好口福。

   安排停当,分头操办。

   宋江把乐和唤来,令他代笔修书一封,须用遍天下至柔至情之词,呈与李师师,以动她芳心前来观瞻,一解相思之苦。

   写毕,宋江递与吴用、柴进、燕青三人细细过目,字斟句酌,又改动几处,方才称心满意。重新让萧让抄写一遍,用一天下通行之“瘦金体”,神妙飘逸,神似赵官家笔迹墨韵。盛以锦囊,交给神行太保戴宗,嘱他当即在腿上缚紧甲马,作法驱驰而去,连夜赶赴东京,不得有误。

   于是诸事俱废,兵马也不再操练,梁山上下,一派忙碌,只为了迎接那个倾国倾城的花魁娘子。

   转眼已过半年。

   乌烟瘴气乌烟瘴。

   看到山寨被糟蹋成这个卵样子,林冲就气得心疼喘气。一个陈列甲兵的著名山寨,天下英雄的栖居圣地,竟变成了一座超级舞台,供他人歌舞升平。唉,当初我使着性子火并王伦,图是就是开创山寨的基业,万万没想到,如今有了点局面,首领却沉缅于招安的氛围,不再对众弟兄嘘寒问暖,把一腔心思,用到了那个鸟婆娘身上。就算她脸上生花,也不过是一个粉头啊。首领他重色轻义,迟早会葬送这一片基业的,前景堪忧,不知如何是好。

   成立了“黑旋风”摇滚乐队,李逵像变了一个人,勤快得很,每日早起,催队员们去演艺大厅排练,他发誓,他铁牛绝不辜负公明哥哥和吴用军师对他的信任,一定要拿出象样的东西,保质保量地完成演出任务。让他有点难过的是,智深、武松、林冲三人总是闷闷不乐,摆弄乐器像在使枪弄棒,像在发泄一腔怒火。好在这是重金属摇滚,可以粗鲁粗糙,甚至容忍得下少许噪音。要是轻音乐之类,如此不拘小节,就完蛋了,登台肯定要挨臭鸡蛋,砸个满头青黄不接。

   万事俱备,行为艺术节时间定在早凉之秋重阳节。

   下午时分,宋江率众头领和喽罗们倾巢出动,到山脚翘首相望。

   水面上终于来了一队画舫,八艘,插满了彩旗。待驶近靠岸,宋江使个眼色,花荣一挥令旗,凌振举着松明点火,射出了二十四响惊天动地的轰天雷巨型礼花,煞是壮观。接着,仪仗队吹起号角,鼓锣喧天。

   搭上舢板架桥,舱里钻出一队戴着乌纱官帽的,为首一人,竟是蔡太师蔡京,依次又是高太尉高俅、童贯、杨戬等,笑吟吟地,傲气十足。众人大惊,以为看花眼睛,这几个鸟人都是国贼禄蠹,与水泊梁山不共戴天,此时怎么成了山寨贵宾?是不是搞错了?

   “军师不是说请的是花魁娘子?”林冲惊骇,如睹鬼魅,顿时双眼喷火,右手按紧刀把。

   “教头不可造次。”吴用低声答道,“没错,全是按计划行事。公明哥哥想两全其美,这就叫做‘文化搭台,招安唱戏’,不但利用花魁娘子引来了朝廷大员,还跟来大批的贵族及社会名流。”

   林冲低吼,“其他我不管,我只想让高俅那厮骨肉为泥。”

   吴用忙捏紧林冲的手,苦苦哀求,“兄弟,大丈夫当能伸能屈。你杀高俅事小,误了弟兄们的前程是大。等过了这一关,入了京城,你再与他私了不迟。”

   林冲长叹一声,虎目流泪,“罢罢罢,这就是我的宿命,依军师。”

   吴用吁出长气,松了手掌。林冲不堪受累,退出队伍,悄悄回寨休息,躺倒床上呆瞅板壁,只是叹气。

   主宾相见,寒暄一阵,上轿进寨。

   宋江让卢俊义在前开路,却和李师师共坐一顶轿子断后,挂下帘子,免不了又缠绵一番,颠来倒去,只是苦了八个轿夫,不敢言而敢怒,好不晦气,一对狗男女。

   下榻“招安大酒店”,每人一套房间,李师师独霸顶上一层,附带花园,传来画眉阵阵的鸣唱。

   高俅一路心花怒放,妈的,还以为这是穷乡僻壤,无甚玩乐,谁知竟别有洞天,胜似桃花源。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也来落草做个强盗,强似受那皇帝老者的鸟气。这个宋江,好不糊涂,在这占山为王有何不好,偏要招甚鸟安,哼,他以为皈依朝廷就能千秋万代呢,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奴才终究是奴才,呸――

   进得酒店,高俅暗暗得意,因为这个招牌是他题写的,当时由戴宗火速传递。

   “这是谁的手笔?”蔡京突然发问。

   “学生胡乱涂抹的,不成样子。”高俅吃了一惊,想不到老家伙会问这个。唉,也难怪,他是舞文弄墨出生的,书法是其长处,而自己是踢球出人头地,不好比不好比。

   蔡京哼道,“哦,怪不得,有些眼熟。”便不再言语,显然他的语气有些嘲讽和不满,宋江啊宋江,你xxx狗眼看人低。要题字,怎么不上门来求老夫呢?当朝文人,谁不知“苏黄米蔡”的书法冠绝天下?这些睁眼瞎,又让高俅这狗头大嫌了一回润笔费。

   见势不好,吴用忙陪笑,“明年我们要另起一座收藏馆,已决定拜求太师墨宝。”

   “收藏馆?收藏什么?”蔡京鄙视不已,“你们梁山,也有人懂得文物和艺术?”

   卢俊义脸有愠色,欲言又止。

   吴用忙解释,“太师所言极是,我们山寨都是粗鄙之人,大字不识几颗,我这个军师,也不过是村夫学究罢了,上不了大雅之堂。我们建这座收藏馆,不是收藏文物,而是收藏兵器 …… ”

   “什么?”高俅反问,“你们还要扩充军备?”

   “哪里哪里。”吴用摇头,“一旦天降圣恩受了招安,就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我等奉职行事,还要兵器何用?”

   “哦――”高俅舒了口气,虚惊一场。

   晚上,山寨灯火通明,杀猪宰羊,举酒同庆。宋江携了吴用、柴进和燕青,进“招安大酒店”来作陪。

   酒足饭饱,燕青带了一班姑娘,先由太师尉挑选,其余便自由匹配,各自快活。

   当夜,宋江留宿李师师的房间,标号是“流连阁”。

   第二天,上午,全寨昏睡,下午,在演艺厅筹办“招安之夜”晚会。

   真个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按照节目单,开场节目,是“黑旋风”摇滚乐队演唱《招安之歌》。

   几条大汉,在聚光灯的映射下,仿佛凝成了石雕。突然,鼓点如雨,音符如弹,齐声唱出了歌词:“我们是害虫,从南飞到北,从西飞到东,我们的牙齿,把世界咬得千疮百孔 ……”

   台下听得呆了,嘘声掌声乱成一片。

   宋江的脸白了,他偷偷看到,太师太尉他们阴沉着脸,呆如木鸡。“这个千刀万剐的铁牛,怎么把我创作的歌词给篡改了,好大的胆子。”

   他无心再观看,脑子乱成一团,直到李师师出场,演唱一系列民间小调。

   花魁娘子嗲声嗲气,极度煽情,把观众们的魂都勾了。准确地讲,她就是唱得五音不全,人们一样疯狂。

   一夜之间,梁山好汉中的绝大部分,都成了花魁娘子的粉丝,争着上台献花。连修炼有素的道人公孙胜,忍不住也作法飞上台去,索取了一个签名。

   第三天,蔡京率官吏们返回,他很生气,这一群草寇,素质极低,居然在台子上大唱特唱“我们是害虫”,是什么意思?

   李师师本来想多待几天,但害怕高俅他们告状,让赵官家妒恨降罪,也急急忙忙走了,卷走了大批金银珠宝。

   观演之时,前排是贵宾,来客后排才是梁山自家兄弟。那矮脚虎王英,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舞台,本来想让媳妇一丈青背他上背,好看得见,又不好意思,真是火烧火燎。他发呆,这个花魁娘子到底美成哪样?竟把宋公明哥哥这种坐怀不乱的男人也灌了迷魂汤。

   鬼使神差,当夜,他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招安大酒店”,找李师师要签名。

   “将军,已经走了。”丫环说。

   引到“流连阁”,果然人去室空。

   王英莫名其妙,往床上一倒,滚来滚去,用鼻子抵住床单使劲地嗅,像一只猎犬在嗅猎物的气味。

   嗅了一阵,似乎嗅出一种异味,竟使他兴奋起来,便把那丫环拖进来,在想象中非礼了一把,了却一桩可耻的蠢蠢欲动。

   开总结会。

   众头领对纸上大话毫无兴趣,只关心到底花费了多少。当神算子蒋敬报出数目时,个个惊呆了。

   总计支出:纹银一百八十六万两,大大超出预算,其中,给花魁娘子一人的红包,就是六十万两,当是脂粉钱。

   更糟的是,山寨已经亏空,账上严重赤字。

   宋江无法,便向大家借私房钱应急,许诺一旦招安成功,就有俸禄了。

   “干脆,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李逵大叫,“没钱的日子,俺的嘴巴会淡出鸟来。”

   高俅派陆谦和富安送来一本职称申报表,要梁山填名字,报职称,先内部自行民主评议,最后交给他定夺。

   回去时,宋江打发他二人一张千两银票的辛苦费。

   “评职称,肯定要打点一下的,这是公共的秘密。”宋江哀叹,“问题是,山寨已无公款,只好个人集资了,反正也是私人受惠。此番招安,评定职称事关重大,因为朝廷要纳入预算。兄弟们,一旦入朝作官,再也不能打家劫舍,靠几个俸禄过日子,会紧巴巴的。不要轻视这职称,一个档次要相差十两纹银,我们今天嫌少,明天,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就会觉得很多。”

   众头领默然,心情沉重。天啊,在这山寨大鱼大肉惯了,一旦进城,手脚被缚,怎能适应?由俭入奢易,由奢出俭难哪。

   “都是招安惹的祸。”李逵高叫,“既这样,我不要那鸟职称了,让我重回江州府,去做牢里的老勾当。”

   宋江叹气,“兄弟,休恁般说,叫为兄没了面皮。自古人往高处走,我怎能让你再去厮混?羞杀天下。”

   议了一阵,定下标准,评高级的,进贡 100两,中级70两,初级50两。统一由蒋敬和裴宣收缴,兑成银票,连同职称申报表一并交与戴宗,由他赶去东京贿赂高太尉。

   防人之心不可无。杨志耽心,“万一高俅收了钱不办事,我们咋办?”

   “我会跑去金銮殿找他讨理论,拉媒体曝他的光。”孙二娘尖叫,“气不过,干脆一刀剁了他,同归于尽。”

   “不同意打点的,举手,”宋江问。

   只有四人:李逵、智深、武松、林冲。

   李逵坚持要去当他的牢头,智深打算进庙,武松愿陪同。两个都是出家人,不愿还俗。目前,时候还未到,还可再与众兄弟厮守一阵。

   “林冲兄弟,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岂不闻不怕官,只怕管?我知道你因恶了高太尉,才流落如此,不过,这次是个机会,你就闭目塞听再忍这一回,就过河了,到时再拆桥不迟。”宋江做林冲的工作,苦口婆心。

   林冲却垂下泪来,“林冲命苦,本不想招惹他人,却被狗咬,几乎致死,幸得智深师兄冒死相救,才捡得半条性命,投奔山寨,残喘至今。现哥哥既已心系招安,林冲也没奈何,只想表明一句――誓死不向高俅那厮低头。别人怎样我不管,我绝不可能向这老狗进贡行贿,否则,我将人格分裂,既对不起腰中这一口宝刀,更对不住我那死去的娘子。公明哥哥,我讲完了,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强人所难非好汉。”

   这番铿镪言语,把忠义堂震得鸦雀无声。

   “善哉善哉。”智深一直在蒲团打坐,忽然睁眼念叨,“身似浮萍,心如磐石,冤不解孽,障不遮目。”

    众人听得恍恍惚惚,越发觉得花和尚是罗汉投胎,金身佛心。

    一个月后,上缴的职称申报表中,被退回三份,阮氏兄弟的,已被撕成几截。送信的解释,太尉大怒,怪他们不尊重上级领导。其一,纸张不规范,没有用有水泊梁山函头的专用信笺;其二,字体不正规,没用官家馆阁体抄写;其三,行文寥寥,太简单,草草应付;其四,申报表没有装入一个牛皮信封,太随便了。总之,证明阮氏兄弟对朝廷此等大事极不严肃,企图蒙混过关,说明骨子里对上级领导根本不屑一顾。所以,他们不予通过,以儆效尤。

    说也奇怪,自从开办“行为艺术节”,山寨的风气便日渐败坏,酗酒狎妓蔚然成风,军纪松懈,日渐废驰,时有喽罗奔逃。

    最疲于奔命的,仍是戴宗,他缚了甲马,在山寨和东京之间来来往往,为宋大哥和花魁娘子鸿雁传书。

    卢俊义见状耽忧,便与军师吴用相商,拟了一则军令,从明天起,实行宵禁,成立“移风易俗”办公室,规范山寨的性生活。每月,首领 15―30次,喽罗5―10次。违者罚款,严重超标者,军法从事,杖脊或斩首。

    第二天大早,山顶上重新置立一面杏黄旗,上书四颗龙飞凤舞的草书――“替天行房”,字迹潦草,像设坛招魂的鬼画符。

    清汤寡水的活法,使众好汉闲得发慌,个个动了歪脑筋,另谋起生计。史进开业“墨龙纹身堂”,柴进兴办“小旋风休闲山庄”,白胜又卖起假酒。。。。。。最时髦的,还是著书立说,小说传记纷纷出笼,拍卖文稿,比如,杨雄和石秀合著《翠屏山檀香刑》,孙二娘回忆录《开黑店的幸福日子》,矮脚虎王英诗集《我和师师有个约会》,戴宗秘史《我是皮条客我怕谁?》,蔡福蔡庆写真集《我们的刽子手生涯》,等等。最火爆的,还是宋江那部另类文本《俺为什么要杀阎婆惜?》,轰动江湖,一版再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无法稽考。

                           2006.6.6

标签: 铁面孔目裴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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