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现实主义小说《沉疴》连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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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很早就打算写一部小说,一部主题为当今文坛从未系统化涉及到的小说。

   其实这部小说很早以前我就动笔了。那个时候,电脑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奢侈品,我买不起电脑,更不会操作,于是就很传统地笔耕。为写这部小说,我花了数年时间收集资料,并在广州白云山下、浙江千岛湖畔熬过了数十个不眠之夜。当然,时间和精力都没有白费,我完成了大纲的初稿,约十万字。

   小说名叫《沉疴》。书名不是我起的,是内蒙古电影制片公司的一位朋友听完故事后建议的。我觉得很中肯,就采取了“拿来主义”。

   小说以某个小山镇为背景展开叙述,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

   闽浙交界的一个小山镇,虽然一穷二白,精神、物质双匮乏,但却有个奇景:特产美女。由于交通闭塞等原因,美女们养在深山无人识,历史以来基本是“内部流通”。改革开放后,美女们开始倾巢而出,奔向祖国各地寻梦。但因机遇、智商不同,美女们各有所归,或为白领,或为二奶,或为小姐。归途虽然不同,但有一件事,美女们却出奇一致,那就是受传统出人头地思想影响,都会拼命往家中寄钱寄物,以此树立在家乡的形象。籍此,该镇经济以“脸蛋经济”为基础,得到了迅猛发展。由于美女们都心照不宣地瞒着各自的家人,靠女色富裕起来的山民们并不知道美女们在外的真相,个个为此喜形于色,并在彼此间形成了显耀自家美女“能干”的习惯,于是,该镇“神话与传说齐飞,牛逼共传奇一色”,造就了不少子虚乌有的“时代巾帼英雄”。但是,纸并不能包不住火,在经历了许多戏剧性事件后,潘多拉的盒子终于被打开,所有的真相,皆大白于青天白日之下。从此,该镇人们陷入了一个以挣扎的传统道德与社会现实交战时代,最终,现实生活做了裁判:传统道德以“阳萎”宣告败阵。

   这是一部主题很严肃的小说,但或许由于我的痞风太盛,文友们都是捂着肚子看完大纲的。一位企业家朋友看后,建议我尽快写完整,并由他出资发行;北影和珠影的几位导演朋友,则建议我直接写成电视剧本交给他们。正当被捧得飘飘然之际,我却突然有了艳遇。而我是向来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结果就把此事搁在了一边,转身投进了风花雪月之中。

   民间俗语流行有三大傻: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公。我不幸未能免俗,进入了傻子行列。泡妞泡成老公后,我又火箭般地做了人父,担起了整个家庭的经济责任。从此,写作对我来说,不能再放在第一位,我得把我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为妻儿谋幸福上去。随着为谋生而漂泊,我原先完成的文稿,也随流动之家搬来搬去,搬到后来,终于不知所终。

   文稿失去了,但很幸运,我的眼睛与思维依然还没有失去。我生存于这个世界中,仍然在不停地观察,不停地思考。经过这些年,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如今的情况,比当年更严重了,传统道德在如今所遭遇的,已经不仅仅是“阳萎”的问题,而是近乎于沦丧。

  于是,我决定重写这部小说。

   第一章

   (一)

   临近年底,雄龙镇分管文教的副镇长马凡遇到了麻烦:镇长王一民要求他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在半个月内务必拿出一份完美的政府工作报告。

   对马凡来说,这本来是一件相当小儿科的事。马凡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生,毕业后又为副县长林怀义当了好几年秘书,对写诸如此类的例行公文,早已经轻车熟路,手到擒来。比如对《政府工作报告》,马凡就颇有心得:先回顾当前的大好形势,再制定未来的美好前景,附加说几句“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离我们的工作要求还有一定差距”之类不痛不痒所谓“自我批评”的话。其行文关键,不在于如何斟词酌句,而在于报告中的数据。这些数据,一定要努力体现出发展进步,最好是经济总值上升,人民收入提高,社会犯罪率下降等等,总之,尽一切可能往好里说,如此而已。因此,大不必为如何遣词造句煞费苦心,只要参照一个范本,修改里面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以及数据就行。所以,当王一民给他交代此事的时候,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很爽快地应了下来。当时他心里还暗笑:写这么一份例行公事的八股文章,居然要求用他半个月的时间,还必须“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怪不得政府部门老是被人指责“工作效益低下”,人家这么说你,你不心服口服都不行。可到了提笔的时候,马凡却傻了。他发现,根据镇里各部门报上来的各项数据,这份报告居然无法下笔!因为数据显示,本镇工农业生产总产值如历史以来一样, 依旧排在全县所辖二十一个乡镇之末,而其人均纯收入,却超过了一万美元!

   开始马凡以为是有关部门把数据搞错了,于是亲自复查。然而焦头烂额地忙了几天,复查的结果却表明,这两个数据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下子,马凡的脑袋彻底大了:看GDP,是典型的贫困乡镇;看人均纯收入,却已经达到了中上等发达国家水平。写着这样数据的报告若往上报,如果不能充分说明其中原因,显然是谁看谁不信,没准还会被认为有存心哄鬼的意思,弄不好就会被问责。而根据问责规律,那首当其冲的倒霉蛋,无疑便是该报告的起草者,也就是他马凡。

   通过调查,马凡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但是,他不能往报告上写。眼看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马凡慌了神,于是,他拿起电话,向他的同学兼哥们、有着“本市头号笔杆子”之称的市报记者肖卫东求救。

   “开什么玩笑!就那种八股,用脚丫子想都能写出来的玩意,你竟然说写不出来?”听了马凡的求救,肖卫东颇为诧异,“马兄啊,我诚恳地警告你,别理想主义太浓,整天琢磨着标新立异。对这种东西,你按套路玩就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上年度的报告拿出来,改动一下情况和数据,我保证不会有人提出异议。记住,领导们的思维就习惯性停留在套路水平上,你搞另类,那是自寻死路。”

   “我没搞另类啊,就是按套路来的。”马凡说,“关键是,按着套路,我真的写不出来——那数据没法填。”

   “这是为什么?”

   “唉, GDP和人均纯收入完全不成比例啊。一个是万恶的旧社会,一个则实现了美好的共产主义,你让我怎么写?”马凡细细地陈述了两者间的悬殊。

   “还有这等事?不是天方夜谭吧?”听完马凡的陈述,肖卫东忍不住哈哈大笑,“下面对上面进行数据造假,那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像你们镇玩的这么悬乎的,那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你以为造呢?实话告诉你,没有,两个数据都是真的。”马凡说,“雄龙镇工农业基础薄弱是事实,就算造,也是就高不就低,要不就真回到解放前了;但是,雄龙镇人民的生活水平,那是你想都不能想像的。我这么跟你说吧,这里几乎是家家别墅,户户富翁。我们的镇政府大院要是和他们的住宅相比,那就是缩在豪华都市角落里的贫民窟。”

   “你没发烧吧,怎么尽说胡话?”肖卫东笑道,“就那个破山窝,地无三亩物无一握的,还家家别墅,户户富翁?别像某位征婚的仁兄那样,说自己有房有车,结果房是出租房,车是自行车吧?我可是十分地清楚,本市之内,只有你们雄龙镇是每年都向国家伸手要财政救济的。”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镇确实一直靠国家救济。可如今的事实是,虽然镇政府依然很穷,但老百姓却实际富的流油。你要是不信,自己跑过来看看嘛!”

   “没必要。那破地方前年我去过,去年也去过,那是真正的容颜不改,沧桑依旧。这才过去一年,再怎么变也变不到哪儿去。”

  “你这么说就违反辩证法了。什么叫才过去一年?一年里能发生的奇迹多了去了!那公元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还是中华民国吧,怎么第二天就变成中华人民共和国了?”马凡说,“实不相瞒,本镇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就发生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

   “怎么着,老百姓挖着大大的金矿了?” 肖卫东调侃道。

   “嘿嘿,就这地方,凭栏处,矮树杂草,抬眼望,红石坯子,还能挖出金矿?能给我挖出个石灰矿就算老天开眼了。”

   “那老百姓钱是从哪来的?”

   “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汇回来的。”马凡说,“你没看见,镇上那个小邮局,如今整天比市里的银行都忙,那汇款单是一匝一匝地从祖国四面八方飞来,从不间断,还都不是小额汇款。”

   “好事呀,致富不忘家乡,支援家乡建设——得,我明白了,你不敢往报告上写,是因为这钱来路不正吧?”肖卫东说,“你们镇有人组织了银行抢劫队伍吗?我靠,抢了国家财产还敢大摇大摆地往家里汇,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老兄,说正事呢,你别贫行不行?”马凡笑道,“你听我说,绝对没有人去做劫匪。不过,那些往家里汇钱的,还真不是一般人。”

   “那是二般人?”

   “知道本镇特产什么吗?”

   “废话!美女呗!那还不是我和欧阳发掘出来的?”肖卫东说,“要不是前年我和欧阳偶尔发现那鬼地方居然是个美女窝,欧阳这大色狼又津津有味地写了篇《雄龙镇的娘儿们》发了,有谁会知道这种特产?还不是养在深山人未识?”

   “那些汇钱的,就是本地走出去的美女。”

   “这回我是真明白了,你是怀疑她们在外面……”

   “问题就在这里啊。”马凡打断肖卫东的话说,“你想想,这让我怎么写?写脸蛋经济?写人均收入提高的原因是因为脱裤子卖?这不是要我好看嘛!”

   “马凡哪,不对啊,你这思想不对啊,你堕落了啊!”肖卫东显得很是语重心长,“马副镇长,好歹你算是个领导级人物吧,怎么说话这么不慎重哪?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脱裤子卖?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哪!”

   “短短一年时间,走正道哪去挣那么多钱?我傻呀?”听着肖卫东的一本正经,马凡哭笑不得,“行了,别跟我拿腔捏调的,领导要的是一份完美的工作报告,我是没招了才来向你求救,不是让你来装我爸教训我的。”

   肖卫东哈哈大笑起来:“马凡呀马凡,我说你这才下乡两个来月,怎么就呆傻了?就这么个破事,居然还打电话给我?你脑子转个弯,就写本镇虽然缺乏经济发展资源,但镇领导班子高瞻远瞩,利用本镇民风朴实、民众勤劳之优势,积极组织劳务输出,把目光投向了沿海发达劳力欠缺地区。于是……”

   “妙呀!我怎么就没弄明白呢?老兄不愧是头号笔杆子,听君一席话,马某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啊。”马凡笑着打断了肖卫东的话,“管她们在外面做鸡也好,做二奶也罢,可对咱们来说,那可不就是劳务输出嘛!哈哈!”

   “你不是不明白,是失心疯。” 肖卫东笑道,“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你小子是居心叵测、想方设法地混进了美女云集之地,意欲图谋不轨。但是,由于美女实在太多,你眼花缭乱,今天被这个豆腐西施搞的五迷三道,明天被那个马路天使弄得神魂颠倒,于是乎,整天想着妖精打架,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马凡笑道:“我有那么下作吗?古人云,君子以他人之心度己,小人以己之心度他人,你可不要把你那小人的肮脏思想行为强安到我这个君子身上。”

   “行啊马君子,我可是好久没听到你子曰诗云了啊。听得出来,你如今是心花怒放、乐不思蜀。你真他妈不够意思,自己跑去大享艳福,却把哥们晾在无边苦海,与庸脂俗粉为伍。有好事你怎么就不能想想哥们呢?” 肖卫东愤愤地说。

   “老兄哪,你以为现在这里还有大美女呀?”马凡笑,“你也不想想,外出的美女们以高收益为现身说法,窝在家里的还有哪个能坚定不移地历经苦难痴心不改?走了,都走了,都大踏步地、义无反顾地奔她们的康庄大道去了。当然了,小美女还是有的,不过她们不是在尿床阶段,就是在小学课堂里认认真真地背诵万世名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的同志,你不会对她们也敢下手吧?”

   “靠,那你还在那儿呆着?赶紧回来!”肖卫东说,“我还以为你想做温莎公爵第二,再咏一曲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千古绝唱,这才跑那儿去的呢。”

   “我可没想到会被调到这个地方来。”

   “不是吧?上次我去你们县采访时问过林怀义,这孙子告诉我说,是你自己积极要求去的。”

   “我是要求过,但我只是要求去山区,没要求到雄龙镇呀。”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这小子做缺德事,把你给流放了呢,原来还真是你自己要求的。”肖卫东说,“这你可怨不着人家,你要求去山区,你人家把你安排到雄龙镇也没错,那可不就是山区么!”

   “这事等下次我到市里咱们再聊,现在我得赶紧把报告写完交上去,否则就误时限了。”马凡说。

   “跟投胎似的,还有时限。行,你忙去吧,我挂了。” 肖卫东说着,放下了电话。

   在和肖卫东通过电话的第二天,马凡便将洋洋万言的《政府工作报告》交到了王一民手中。王一民看过报告后,喜笑颜开,在办公室里对镇党委书记张红兵给马凡下了评语:

   “看来,马凡的确是位有能力的同志,县里把他调到咱们这儿来,非常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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