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金钏儿之死的全景式透视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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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金钏儿之死的全景式透视剖析

金钏儿之死,历来是一个议论不休的话题,见仁见智、众说纷纭。

其实这个事情,需要有个前因后果的全景式分析。我们今天试着做一下这个工作,是否全面,欢迎方家指正。

起因——宝玉是在什么情形下跑到王夫人眼前捅了这么大娄子的?

先是“林黛玉自与宝玉角口”,接着自然是宝玉上门赔不是了。结果却是“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绛珠神瑛毕竟是真爱,一个“你这——”,似嗔实爱,又经过一些林林总总,总算到了凤姐欢呼“好了!”的时段,“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的场面,让贾母等都松了一口气。

怎奈我们石兄又“博爱”又不甘寂寞,好了疮疤忘了疼,又去搭讪宝姐姐,结果一句“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 “又把话说造次了”,惹得刚刚落选的宝钗“不由的大怒”,一顿雷烟火炮“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连黛玉都给弄得没意思。幸亏凤姐见机得快,一句“大暑天吃生姜”总算把事情弄了过去。最后还让黛玉奚落了一顿,石兄只落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设身处地想象,石兄这会子得多么失落、多么惆怅!这会子的人最希望有个地方排解一下才好。

结果,“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凤姐的院落,“院门掩着”,而且宝玉也“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看来琏二爷“午嬉”的知名度还是比较高的。

怎么办?总不能去政老爷那里讨顿臭骂——“荒疏学业、午间游荡”——吧?于是“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

看看这里的场景:“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傍边捶腿”,别人都在打盹,金钏虽然“也乜斜着眼乱晃”,但总归醒着。宝玉搭讪的结果,虽然是“摆手令他出去”,但是“金钏抿嘴一笑”,还是让二爷“有些恋恋不舍”。

红楼梦:金钏儿之死的全景式透视剖析

不得不承认,石兄的性情真是让女孩子喜欢,但这种“喜欢”在贾府的大背景下就蕴含着凶险——除非像平儿、鸳鸯那样的立场坚决、严防死守,或者袭人那样的精工细作、掌握节奏。

这里需要明确一个问题:这会子王夫人醒了没有?换句话说,金钏“出局”的凶险是从哪个桥段开始的?

我们认为:从宝玉一进门王夫人就醒了。只是前几幕场景没有产生让她必须出手的充分必要条件。

大家看:金钏“只管噙了”二爷那“口里一送”的香雪润津丹,二爷“上来便拉着手”,金钏“睁开眼,将宝玉一推”,这些形体动作都有一定幅度,在一个打盹(非深沉睡眠)的人面前是有相当视觉唤醒力的,但王夫人没有反应。

为什么呢?因为无论宝玉“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还是金钏“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都还在王夫人容忍的范围内。

知子莫如母。儿子是个什么根基,王夫人看得比谁都清楚——远远超过恨铁不成钢的贾政和被溺爱蒙住双眼的贾母。这种“博爱”的事情总是难免的,急也没用。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金钏身上,还是可以接受的。

第一,儿子对女孩子的心是那么宽泛,变换个时空大抵就忘了“我只守着你”这话,唯一能够对抗这种情感漂移症、让小舟归港的,只有林黛玉;第二,纵使与金钏有个什么进一步发展,倒也无妨。大家族的“爷”们,哪个没有三妻四妾——除非是遇到琏二爷那种“遭遇”。

与其等贾母安排而自己难以掌握的晴雯,还有贾政安排的不知来路底细的什么丫头上位,倒不如自己身边“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的这位先占个席次,来得安心——这会子王夫人还没有完全发现“袭人那孩子的好处”(《红楼梦》第三十六回)。而且事情出在眼前,内部消化,稳稳妥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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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场景就这样走下去,宝玉“等太太醒了,我就讨”完全可能成为一个轻喜剧的结尾,贾母、贾政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反对。

事情的突变,发生在金钏的这句话上——“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我们很难理解金钏脱口而出这句时,大脑回路是处于怎样一个奇葩状态!人家二爷正和你卿卿我我,你也表示“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这么个理想旋律下,插这么一个古怪的曲子做什么?

看她说话那个笃定的语气,这会子“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是十拿九稳的。问题是,“拿”完了,于大局面有什么好处吗?

这个“巧宗儿”,男主是贾环——虽然混得很不得意,但“环三爷”毕竟也是贾府少爷主子之一, “拿”了他,赵姨娘固然可以忽略不计,但探春的脸哪里放?最重要的,贾政怎么下得了台?

再看女主,彩云是什么人?是王夫人的亲信,“凡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红楼梦》第三十九回)。也许金钏与彩云有什么嫌隙?可是,别忘了,“拿”了她,王夫人一贯的礼法治家的人设还要不要?身边人都管不利索,还说什么?这还不让贾母叹息、尤氏撇嘴、邢夫人笑得满地找牙?

而且,按照彼时的礼法,“亲亲相隐”。贾府的接班人,著名的“凤凰蛋”贾宝玉,出手“拿”了这么一桩事情,“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形象还怎么保全?外面茶馆酒肆、街谈巷议——原来堂堂贾府,就是这么“兄友弟恭”的?

最要命的是,这个事情还真是有实现的可能性。石兄的心里,女孩儿的话比圣旨都好使,虽然眼前说“凭他怎么去罢”,但这时候如果王夫人不出手“熔断”,金钏再添几句,他完全可能真的去奔这个“巧宗儿”,而此时“东小院子里”的事多半还没结束哪!——而且二爷还真是有这个好奇心,茗烟与卐儿的事情就是例证!

一切都无可避免了。“王夫人翻身起来”——足见已经观察半天了,而不是刚刚“睁眼”,“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一个嘴巴子”,“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这句话显然指的是“巧宗儿”的主意。

事情出了,宝玉固然是“早一溜烟去了”。王夫人处理起来也是霹雳闪电——“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虽然金钏哭道“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但是这会子不“撵出去”怕是不行——那么疾言厉色的处置,最后随随便便了事,王夫人以后说话还好使吗?于是“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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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点要注意。王夫人在公众场合,既没有重复“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这句话,也没有挑明“巧宗儿”的事,仅仅后来在凤姐那里提了一句——一来是脸面上过不去,二来给人一种金钏事情不大的印象,也确实为转圜预留了空间。后文王夫人说“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这番话,论者往往指为“佛口蛇心”的王夫人的伪饰之辞,我们倒是认为这番话有一定的可信度。

宝玉“没趣”离去,倒没有把这个事情完全放在心上,紧接着又忙着关心“龄官画蔷”,结果被雨淋了又让袭人挨了“窝心脚”,接着端阳节酒席,“姐姐妹妹”都不理他。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刚刚批了晴雯几句,最后却又不得不由着人家“撕扇子千金一笑”(《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湘云来了又引发“玉和麒麟”的疑惑、“经济学问”的争辩。石兄慨叹“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其实,实话实说,都是自己“无事忙”。

但最让我们所喜的是,宝玉终于说出来那“你放心”三个字。

此时“木石前盟”情深意浓,在二爷这里,金钏事件恐怕早已经成了远远的历史了。但“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宣布了金钏的死讯。

金钏为什么死?一方面是觉得始作俑者并非自己,也是“担了虚名”(《红楼梦》第七十七回),另一方面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自己出的那个“巧宗儿”里含着多大的危险。

一俟当初意乱情迷时忽略的问题想起一个头绪,恐怕就止不住了——这也符合心理学的规律。这只会是一个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危险、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没路的恶性循环。而在这种循环中,是没有考虑到王夫人缩小知情面这个因素的思维空间的。于是从“在家里哭天哭地的”到“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剧,是一系列人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只不过这悲剧是在具体场景、具体人身上上演而已。

在悲剧落幕的时候,有一个因素不应该错过——宝钗在事件后续处理中的表现。

一般都认为,宝钗在此间的表现,非常虚伪,甚至非常狠毒。根据无非是两个,一个是把金钏的死因说成“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一个是“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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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具体到当时的实际情况,宝钗的话不一定有什么可指摘之处。宝钗来,是来“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

这时节,“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因而“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傍坐了”。

及至王夫人说起此事,并说起那一番有可信度的话时,宝钗作为外甥女对姨妈,作为客人对主人,说几句弥缝敷衍的话,恐怕是唯一的选择。而且,王夫人从始至终没有把前因后果真实地告诉宝钗——“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后文“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傍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当着内定儿媳的面当然不好说儿子的不是。

于是,事件里面宝玉的责任、金钏的责任、王夫人自己的责任,宝钗都无从得知。这让宝钗说什么呢?试想,即便换了黛玉、探春、湘云、李纨,恐怕说出的话与宝钗也是大同小异吧。

至于宝钗拿自己的衣服给金钏妆裹,也经常被斥为“伪善”——这结论其实很难让人理解。这个举动,纯属随手而为、正常不过。“前儿倒做了两套”,现成的衣服,“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多合适的事情,而且难得的是“不忌讳”。从头至尾,很正常的一个善行。

可能有读者认为这是宝钗为了嫁入贾府讨王夫人的好,所以是“虚伪”。“讨好”的成分固然不能完全排除,可是即便没有这番“讨好”,王夫人内定的儿媳就不是宝钗了吗?换句话说,如果黛玉做这么一件事情,王夫人就会改变对宝玉婚姻的态度吗?显然不存在的。

其实毋庸讳言,始作俑者宝玉,应该是这事件中最大的责任者。但是,一定数量的非议和批评却落在了最后参与而且没做错什么的宝钗头上,这是我们结束这番剖析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情。

作者:风雨秋窗,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欢迎关注我的头条号:少读红楼,为你讲述不一样的名著故事。

标签: 负荆请罪的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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