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了中国。建立起高度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国家。在人们的印象中，秦王朝实行郡县制，君主高度专制，大小事务均由皇帝裁断。而2002年发现于湖南里耶的大批秦代政府文件的出土，更是强化了这一印象，显示出秦王朝对民众的严密控制，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
我们都知道，秦王朝一改夏、商、周三代的分封制传统，实行郡县制。按照常理来说，在秦王朝的统治之下，除了皇帝之外，应该只有官僚与普通民众。可是，查阅史料，我们却发现，秦王朝的统治下，居然还残存着一些小国的君长没有被“灭国”。
章太炎的老师俞越先生在《九九消夏录》中写道：“秦灭六国，以天下为郡县，而古之建国犹有存者，卫是也，抑非独此也？庄襄王使吕不韦灭周，尽入其国而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至始皇时，未闻见夺，则周君犹在也。秦始皇十八年灭韩，二十二年灭魏，而韩、魏灭亡之后，尚有安陵君见于《战国策》，则安陵君犹在也”（俞越：《九九消夏录》，崔高维 点校，中华书局，2006年，第197页）。
按照俞越的说法，秦灭六国之后，统一天下，但还有卫君、周君、安陵君存在，秦朝并没有完全灭绝这几个小诸侯的残余。他们还苟延残喘地在秦王朝的统治下维系着。
俞越先生提供的材料很有意思，它使我们能够重新审视秦王朝统一下夹缝下苟延的那些诸侯国余孽。在此，还可以稍作补充。
查《史记•周本纪》：“东、西周皆入秦，周既不祀”。可见秦王朝的确彻底地灭亡了周天子，并没有如俞越先生所说，“周君犹在”。看来，秦王朝时期，周的确彻底灭亡了。所以，后来汉朝兴起九十多年之后，汉朝皇帝才想起去四处搜寻周王室的后裔，封给他三十里地，号称“周子南君”。
查《史记•卫康叔世家》：“（卫）君角九年，秦并天下，立为始皇帝。二十一年，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看来，在秦王朝统一天下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卫国仍然存在于大秦帝国之内，只是到了秦二世的时候，才想起把卫国给灭了。这就意味着，卫国在大秦帝国统治之内还存在了12年。
除了卫君、安陵君还残存于秦帝国的夹缝之之外，越国的后裔也没有灭亡，只是被降级了而已。查《史记•东越列传》：“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姓騶氏。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这些古越国的诸侯苗裔并没有被彻底消灭，秦王朝对他们的政策是，仍由他们担任“君”，只是不许他们称王而已。
由此可见，在素来以专制强暴而著称的“大一统”秦帝国脚下，还匍匐生存着一些附庸小诸侯。看来，秦始皇并没有消灭掉战国时代的所有诸侯国残余。秦的统一战争，实际上是针对东方六国而言的。换言之，只要灭了六国，天下统一即告完成，至于剩下的那些小蚂蚁们，秦王朝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考察一下秦王朝自我歌功颂德的刻石铭文，就可以发现，秦王朝攻击和辱骂的对象仅限于东方六国。它证明自己合法性的基础，也是不断将六国妖魔化。例如，秦始皇三十七年会稽刻石：“六国专倍，贪戾傲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
二十九年刻石：“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烹灭强暴，拯救黔首”。
二十八年琅邪刻石：“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
就像中国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一样，通过将那些被自己取代的王朝妖魔化，可以巩固自己的合法性，秦王朝也不例外。因此，在大秦帝国的政治宣传中，“解放前”六国残暴，人民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可是，中国出了个大救星秦始皇，他为人民谋幸福，通过解放战争，我们大秦朝消灭了六国反动派，终于完成了“拯救黔首”。
在此意义上，秦王朝的合法性就建立在消灭“六国反动派”的基础之上，大秦朝真正的威胁，是那些“六国反动派”的余孽。至于那些先秦“旧社会”剩下的残渣余孽——那些诸侯小君们，根本不必放在眼里。这就是为何秦王朝统治的夹缝里，还有一些先秦小君还继续存在的原因。
当然，事后也证明，那些还没有被消灭掉的“六国反动派”，后来成为颠覆秦王朝的核心力量之一。
纵观整个中国史，“旧社会”的某些哥们儿以某种姿态继续存在于“新社会”中的例子一点也不新鲜，一点也不少见。
2009年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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