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的野兽
许仙
哒！哒！哒！哒！哒！哒！……
我们急促的脚步声汇成一片滚动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乌拉所在的红森林涌去。烂鼻子黄狗、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三位动物领导人，在对一系列恶性案件采取必要的措施后，经反复商议，决定率全体动物前往红森林觐见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请他老人家乞赐神谕。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历史证明，伟大的正确的英明的乌拉是战无不胜的！他老人家雄才大略，高瞻远瞩，每当各动物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总是旗帜鲜明地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领导我们去争取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凡是得到通知的动物，现在无不向红森林进发。我们慌里慌张的行径，与其说是对恶性案件的恐慌，倒不如说是为即将见到乌拉而激动。这几天天气不错，黄油般喷香的阳光从天而降，大地上到处绿油油的，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但我们无心欣赏风景，一路急行军，直到山脚下才安营扎寨，等待乌拉的接见。乌拉是否接见我们？这将取决于他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或心情及其他因素；他老人家已是150岁的高龄了，人生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就连三位动物领导人也不敢打包票，在动员大会上只说他们将尽力而为，尽可能地让我们受到精神领袖的接见。而此时此刻，乌拉在山上我们就在山下，近在咫尺，我们的心情怎能不激动呢？但我们没有乱来，没有擅自闯到山上去；而是自觉地呆在营地里，耐心地等待着山上的好消息。因为我们相信：乌拉会接见我们的，一定会的，他是我们忠心爱戴的精神领袖，他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是怎么想的？
从我们到达红森林的那天起，我们就像钢铁卫士那样守护着那座山，守护着我们的乌拉；尽管他老人家并不需要我们的守卫，而是我们需要他的呵护和指明航向；但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地想想，也同样让我们激动不已，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我们自发地成群结队地聚会在红森林中，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和高昂的革命热情，谈论着有关乌拉的种种神奇故事。他的故事就像满天的星星那么多，那么闪光；每个小故事就是一座丰碑，被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动物们传颂着。我们不知说过、听过多少遍了。但不管我们说过、听过多少遍了，我们依旧像第一遍说、第一遍听那样心情激动，常说常新，百听不厌；其深远的教育意义更是让我们振聋发聩，解放思想，以更加饱满的精神面貌去构建我们美好的未来。这几天烂鼻子黄狗、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每天都好几次传令下来，为了让我们具有最佳的精神状态受到接见，也为了不影响乌拉的冥思与休息，要求我们每晚在十点钟前回各自的营地休息，确保红森林的安静。但我们怎么睡得着觉呢？我盖着春天的落叶，凝视着蔚蓝的夜空，一想到明天可能就见到伟大领袖乌拉了，我就激动得想哭。我这不是空口说白话，每天都有不少人因此而大哭，激动的眼泪哗哗直流，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结果受到领导人的严厉批评；尤其是那些男性动物，真叫人瞧不起，男儿流血不流泪，有泪怎能轻弹？
当然，只有“花儿”是个例外。“花儿”不是男人，她是我国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和舞蹈家，当年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风华正茂，才华横溢，惹得全天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英雄豪杰们群起而追之，但她对谁都不拿正眼瞧一下，冰清玉洁或者说是冷若冰霜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她早已把自己的一颗红心献给了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在高高在上、无与伦比的乌拉前面，任何英雄豪杰都不战而败。为了她心中的爱，“花儿”发誓将终生坚守自身的纯洁。她明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伟大领袖的爱情，但她甘愿为之而奉献一切。谁都知道她这么做很傻，但我们谁也不敢说她傻，只说她痴心不改；我们开口闭口都说她很伟大、很神圣，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一时间全国上下掀起了向“花儿”学习的高潮，但我们太平庸了，怎么学也学不到她的一点皮毛；这就更体现出她的典型性和先进性，为此，断尾巴白狐亲自组织了“‘花儿’先进事迹演讲团”，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巡回演讲。这件事除了伟大的乌拉外，是全国公开的秘密。而当事人乌拉却蒙在了鼓里，谁敢给他老人家做媒呀！但“花儿”因此而被授予“光荣圣女”的称号。说句大不敬的话，“花儿”从此真的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了，她必须保持自身的圣洁和清白，不能有平凡人的欲望，更不能嫁给任何一位男性动物――也没有人敢娶她――，除了乌拉；但嫁给乌拉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就像一只守身如玉的纯洁小羊羔，成了乌拉神坛上的祭品。我们来到红森林后，这位老处女就一直在哭泣，一直流着她圣洁的眼泪，我们谁也不敢劝她，也不能劝她，因为她身份特殊，就连烂鼻子黄狗也嗡声嗡气地对大家说，“花儿”的眼泪是甜蜜的，就让她尽情地流吧。
第二天上午，烂鼻子黄狗、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三位动物领导人等到太阳高过雪松顶了，才动身去觐见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他们将汇报最近几个月来恶性案件的发生情况，并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布署？所有的动物都去送行了，我们目送他们上山后，就又三五成群地聚一起喝酒、赌搏和寻欢作乐。这是支撑我们人生的三大精神支柱，是生命的纲，纲举才能目张，我们或长或短的一生才有意义和活头。在红森林里，我们天天像过大年那样，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我们拿生命作赌注，玩的就是心跳；我们谈情说爱，到处野合；最后我们疲倦地蜷成一团，躺在营地里静候山上的结果。我们中间不少老于世故的老同志，对乌拉的接见不抱太大的希望；据说他们已不是第一次来红森林了，有的已经来过四五次了，但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些年来，年迈而又年轻的乌拉已很少接见广大群众了。我们经过最初的兴奋期后，心情平静多了；老处女不再像昨天那样痛哭流涕了，而是整天精神抖擞地蹲在潺潺流水旁的溪石上，不厌其烦地进行着沉长的梳理打扮工作。谁都知道她做的是无用功，当年她那么青春水灵，一掐一泡水，乌拉都没有娶她做第几任夫人，现在还怎么可能呢？但谁都觉得她应该精心化妆、细心打扮，因为她是“光荣圣女”，她应该对得起这个英雄称号。再说她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一经美容美发确实越发妩媚动人了；如果不是“光荣圣女”的身份挡着大家，我还真有些心动呢。她化之妆之歌之舞之，她在清溪边打雷般地歌唱着，啊呀啊呀的，谁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谁都觉得她应该歌唱，应该舞蹈；这样的日子不让她发痴般地疯一疯，还等什么时候呢？要不，我们也太损太缺德了吧。我们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从各自的营地里往外望出去，瞧到蹦蹦跳跳、疯疯癫癫的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默念着：啊，花儿！啊，花儿！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们就喜欢这样莫名其妙地边叫边等待着来自山上的消息。
三位动物领导人上去时，乌拉就趴在这座红森林中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山顶上。山顶上有一块圆形的空地，显然是人为的；看上去非常平整，清洁，坚实的地面像岩石一样牢固，空地中央是三块从地心长出来的青石，形如佛祖的卧床，他们上去时，乌拉就趴在卧石上。凡人是看不出卧石在升高，但它确实在升高，一千年升高一厘米。至于乌拉为什么不是卧在上面，而是趴在上面，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他们从来就只看到他那么趴着，数十年如一日，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动过身。或许他老人家真的趴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在遐思中修炼着；而不是像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圆形空地背后的林坡上，有一间石屋，就是乌拉的家――我们心目中的宫殿――，但我们谁也没有进去过，包括三位动物领导人，所以不知道是啥样的，也不见有人来服侍他老人家。他们每次来，只见乌拉静静地晒着太阳，瘦骨嶙峋的身上散发出暖烟般的氤氲，脸上倒挂着两条“7”字型长寿眉毛，白雪雪的特别醒目；这份白反倒衬得他老人家的脸色偏黄，像得了什么病，而且病情还在发展。当然，乌拉是不可能有病的，他侧着的那双眯成一线的老眼，似看非看地望着红森林的上空。那儿是辽阔的天空，翩翩的白云在他的眼里，可能是飘动的田野、河流和村庄，也可能是他的冥想、哲学和幻影。众所周知，他没有狐狸的相貌，却有着狐狸的智慧；没有雄狮的体魄，却有着雄狮的勇敢；没有兔子的腿脚，却有着兔子的敏捷；没有菩萨的衣冠，却有着菩萨的心肠……他老人家身体单薄，毛发稀少，戴着一副人类使用的眼镜，像磐石般安静地趴在那里。一个趴字充分体现了他老人家的个性和风格，是独具乌拉特色的修行姿态。每天太阳升起之前，他就趴在那儿晒太阳了；太阳落山后，他还依旧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是他修炼到了辟谷的境界，还是又创造了一个动物界乃至生物界的奇迹……我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这位精神领袖目前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们只知道他是个智者，思想艰深晦涩，他在精神领域上的追求远在我们之上，高过我们几个层次，我们根本无法破解他的那些飘在云端上的思想；最多只能了解到一定的程度――一个他老人家允许我们理解的层次――然后就不得不停止思考，确切地说，是无法再思考下去了。要知道，任何想超越他老人家的精神层面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乌拉可以从1想到2，从2想到3，从3想到无限；而我们只有当乌拉提示我们1是1时，才知道1就是1，而不是2，永远也不可能从1想到2上去，至于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说，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烂鼻子黄狗率先爬上山顶，在距离乌拉大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朝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摆摆手，作了一个止步的动作，然后三个人排成一排，站南朝北，面朝乌拉悄悄地跪了下来。他们毕恭毕敬地跪地，磕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他们齐声向乌拉向我们的神祈祷。乌拉不修边幅，宽大的衣着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地步，春风经过他的身上，悄悄翻动他的衣裳，好像在寻找什么；他们闻到风中怪异的气息，就越发敬佩这位精神领袖了，他对精神领域的关注和专一，使得他忘却了精神之外的世界。或许对于他老人家来说，精神之外无世界，世界皆在他的精神之中。他没有对他们说，你们来了，请坐；或者问：你们来有什么事吗？他从不讲究这一套世俗的浅层次的东西，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而是始终仰望着红森林之上的天空，沉思着他所沉思的问题或哲学命题。他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山顶之上四野阒然，弥漫着庄严的穆静，白雪雪的长寿眉毛晃着小风，他总是以充满智慧的沉默，给予他们富有前瞻性的启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切都发生过了；就在这仿佛之间，他们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大太阳直射下来，四周太空阒了。破耳朵黑猫被这尖锐的寂静刺得直冒冷汗，气短，牙齿咯咯咯地打架，他的双脚软得迈不开步子；而他的面前乌拉如日中天，周身闪烁着万道金光，令人头晕目眩，他拼命地把目光压得低低的，始终不敢抬头看这位精神领袖。断尾巴白狐的尖嘴已经当作手一样支在地面上，但还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抖，乌拉有一种无形的威光，或许说领袖所特有的气场，无比强烈地推挡着他，要把他掀下山去；他使出吃奶的力量，咬牙切齿地坚持着，但他的脑袋嗡嗡地响，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他感觉到自己要晕过去了，随时会砰地横倒在地上。只有烂鼻子黄狗看上去镇定自若，他带着他们在完成觐见礼仪后，又教他们盘腿而坐，面朝乌拉双手合十，静静地等候。烂鼻子黄狗坐如泰山，而他两侧的人，就像风中的芦苇左摇右晃，时不时砰地倒翻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坐好。烂鼻子黄狗对此视而不见，他见到乌拉的衣袖飘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糯米粥般柔软细滑的声音，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乌拉汇报情况。
烂鼻子黄狗说，自今年开春以来，全国的治安情况急转而下，形势十分严峻，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或几个残酷的家伙来，他们使用十分卑鄙下流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人类的家禽，从而导致了各地流血事件的不断发生。开始我们听说是人类所豢养的鸡接二连三地受到恶意的攻击，初步估计是好这一手的黄鼠狼干的；就下令将所有的黄鼠狼从人类生活区撤出来，但恶性案件非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更变本加厉了。于是，我亲自带队率特别行动小组，冒着生命危险奔赴第一线，深入到案发现场，经过周密的调查和研究，发觉此事颇为蹊跷，受到伤害的不但有鸡，还有鸭和鹅等家禽；而且致命的地方不在他们的脖子上，而是在尾部，确切地说，是在他们的屁眼，好像那些残酷的家伙将头伸进他们的屁眼里，将他们的内肠咬断了，从而造成体内大量出血而死；最为可疑的是，这些死者除了屁眼上的硬伤外，全身完好无损地被遗弃在溪沟边。根据我们运用减法原理分析，如果是黄鼠狼干的，那他们击毙对方之后，为什么不喝其血食其肉呢？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他们干的。难道我们又新添了一个残酷而喜欢吃屎的民族不成？为此我们也组织了几支调研队伍，在全国范围内对新新动物种类进行调查，但没有发现有什么新的动物民族产生。这要么是他们隐蔽得太好，我们还没有发现；要么是现有的动物所为，但他们也隐蔽得太好了，我们还没有发现。基于这种考虑，我们根据老狐狸博士多年研究的科研成果，将我国各食肉类民族分门别类地建立了普查表格，比如：狼民族（现在我国已灭绝），狗民族，黄鼠狼民族，猫民族，狗獾民族，獐民族，臭鼬民族……并及时将调查各动物民族人数、常居户籍、民族信仰、行为风格、食品供应及猎取情况等全方位的普查表格发放到各动物民族中去，请他们的族长严于自律，对本民族进行大力度的自查。我相信这次普查的结果是真实的，可信的；但问题是各动物民族都没有查到这样的败类，他们无异是一支支优秀的动物民族。可是受到恶意攻击的人类才不管这些问题，他们被惹毛了，纷纷拿起武器来对付我们，在溪沟、荒泥岗和田野上经常有我们的人遭到突然袭击，俘虏后就被杀害；人类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嚼我们的骨头，这林林总总惨不忍睹，而且悲剧越演越烈。现在我们大难临头，动物们人心慌慌，所有动物民族将何去何从？出路何在？我们是否将在此大劫中悲惨地走向毁灭呢？
烂鼻子黄狗突然哭了起来，把坐在他两侧的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吓坏了，再次跌倒在地上。他们战栗着爬起身来，胆战心惊地双腿一并，跪在地上，向乌拉频频地磕头。烂鼻子黄狗已顾不得抹眼泪了，他伸展着双臂像要去拥抱太阳，疯了似地向乌拉大声呼唤道：乌拉！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您爱民如子，在此危难之际，救救您的子民吧！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乌拉思想！请您为身陷危难之中的各族人民指一条生路吧！烂鼻子黄狗祈祷刚结束，突然山顶上灵光一闪，一个晴天霹雳把他们三个人都打蒙了。他们来了一个狗啃泥，不约而同地扑倒在地上。而乌拉像是在自己的沉默中越陷越深，永远也拽不出来了，或者说他像是睡着了，耷拉着光秃秃的智慧的脑袋，对此没有吭一声。太阳下一片鸦雀无声，唯有阳光跳跃在树枝花草上的小动作噼啪作响，使得山中更加寂静了；又是一段长时间的穆静，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频频磕头，他们仰望着乌拉，每个人的手心里滋滋地冒着热汗，感觉气都透不出来了。断尾巴白狐偷偷地往自己的太阳穴、鼻腔两侧和人中上擦风油精，以免自己再突然晕过去。破耳朵黑猫则汗如雨下，笨拙的脑袋左一晃右一晃地装腔作势。只有烂鼻子黄狗一直流着眼泪，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乌拉神秘的启示，他惊慌地说道：乌拉，您是怪我们没有领会“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真正含义吗？我们罪该万死。刚说完话，他就突然惊叫起来，再次向乌拉频频磕头，声称他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烂鼻子黄狗再三再四地感谢伟大的正确的英明的精神领袖乌拉，给了他神谕。他站起来时，额头上早已一片血肉模糊，那是磕头的结果。但他非但不觉得痛，而是眉头大舒，开心地笑了。他朝目瞪口呆的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使了个眼色，便像来时那样带着他们悄悄地退下山去。这两位仁兄满脸疑惑地盯着烂鼻子黄狗。他们不明白他到底从乌拉那儿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因为乌拉一直耷拉着脑袋，像沉睡在太阳底下，根本没有对谁说过话。但烂鼻子黄狗一口咬定他说了，说了很多很多富有预言性和启示性的话。他们就问烂鼻子黄狗，他到底听到他说什么了？烂鼻子黄狗说，乌拉的说就是不说，世上有很多话是不能用耳朵去听的，而是要用心听，懂吗？他们说他讲得太深奥了。他说，是的，有些道理就这么深奥，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算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到了营地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做吧。他们巴不得马上离开山顶。他们早就受不了这巨大沉默的包围，拔腿就走；快到山脚时，断尾巴白狐才恢复了精神，头也不痛了。
回到营地，他们赶紧找水，一个个都像脱水一般的焦渴；烂鼻子黄狗索性跳进了溪沟里，让清凉的溪水泡一泡再说。那个爽真叫爽啊！三位领导人经过三次碰头会后，统一了思想认识，于第二天上午，将所有的动物召集起来，举行了题为“认清形势，严厉打击恶性刑事犯”的大会。我们听说要开大会了，兴奋的程度无以言表，老处女又开始大声哭泣了，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乌拉接见她，现在她能不喜极而泣吗？为此，在召开大会前，烂鼻子黄狗将她请到 台，并带头鼓掌，邀请她为大家唱一首歌。于是，台下口号雷动：光荣圣女来一首！光荣圣女来一首！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岂容错过，老处女双手紧握在胸口，把那粉饰得像妖精的脸儿一仰，大嘴巴像铜拉链那样拉到最大处，便用美声唱法唱了一首我们根本无法欣赏的歌曲，除了一片强劲有力的声音外，至于她到底唱了什么歌曲？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知道自己熬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终于闭上嘴了，于是大家就谢天谢地地大拍手掌，谢谢她带给我们如释重负的幸福感觉。接着大会正式开始。大会由断尾巴白狐主持，破耳朵黑猫介绍了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的近况，他精神饱满，身体健康，哲学修炼已经达到了上天入地的境界。我们为之而群情高涨，高呼乌拉万岁！万万岁！接着破耳朵黑猫又谈了几点觐见精神领袖的感受，最后请烂鼻子黄狗作重要的讲话。
烂鼻子黄狗首先肯定了断尾巴白狐和破耳朵黑猫的讲话，然后话锋一转，虚怀若谷地作起自我检讨来，把所有的动物都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什么事情了。于是，大家屏住呼吸，眼睛只盯住自己的脚尖，唯恐自己一抬头，就让领导人瞧见了，点他的名，拿他当例子，在全体动物大会上成了典型，那么到了会后他就有苦头吃了。刹那间，红森林里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听起来都犹如洪钟齐鸣。烂鼻子黄狗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在处理这一系列恶性案件中，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他停顿了漫长的片刻，全场的气氛紧张得如同箭在弦上，很多人因为长时间的屏住呼吸，都胀得满脸猪血色，快要憋死了；这才听到烂鼻子黄狗重又说道：那就是仁慈！大家这才随着他的声音，徐徐地缓过一口气来。他说我们对阶级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千千万同志们的残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乌拉教导我们说，攘外须先按内，要想把现如今乌烟瘴气的动物世界扭转过来，就必须整顿、肃清和整风，要坚定不移地从我们的内部揪出这些害群之马来，要彻底清除他们，决不能手软。听话听音，我从烂鼻子黄狗慷慨激昂的讲话中听出几层意思来：一是乌拉的神谕暗示敌人来自我们的内部；二是接下来各动物民族将展开肃清运动，不肃清民族败类决不罢休；三是这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运动，也不知猴年马月才是个尽头；四是只有我们肃清了这些败类，才能平息人类的愤怒，才能重新过上平静的幸福生活。但我不禁在想，等这场运动过后，我能不能活在世上还是一个未知数呢？要知道在动物界任何一项运动都是残酷的，那种动不动进行清洗的先例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身上阵阵发冷。
我们本以为能上山觐见乌拉的，谁知道这会开着开着就转了风向，结果把大家都搞糊涂了。很多人在会后失声痛哭起来，围着三位动物领导人恳求，让他们上山去见一面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再回去吧？他们中间有几个人这已经是第N次来了，他们都是老了，他们的一生或许再也没有机会来红森林了，但他们一次也没有见到过乌拉。烂鼻子黄狗他们――尤其是断尾巴白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到头来还是劝住了他们。理由之一是我们的精神领袖需要安静、安静、再安静，我们能够给予他最大的安静，就是对他最大的爱戴；换句话说，我们不上山比上山更能体现出我们对他老人家的爱戴。理由之二是眼下全国形势严峻，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常住地落实会议精神，把“严打”工作落到实处，彻底清除这些蓄意破坏安定团结的坏蛋。理由之三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有何脸面去见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呢？只有等到“严打”任务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各动物民族度过了这个难关，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了，我们再来朝拜乌拉也不迟啊。烂鼻子黄狗还当场许诺，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再请大家来红森林，他说刚才他在山上就是这样请示乌拉的，他老人家也表示赞赏。破耳朵黑猫和断尾巴白狐听他这般信口雌黄，都呆了一下，但他们都是聪明人，谁也没有吭声。而烂鼻子黄狗又说得那么斩钉截铁，以至于我们大家的热情再次被鼓动起来。我们当然听领导人的，一个个写血书表决心，回去一定好好干，争取下一次接见的机会。
根据全国统一的布署，首先清查的是狗民族。狗民族作为领导者烂鼻子黄狗的同类，肃清运动首先从他们民族入手，就充分体现了这项运动的公正性、公平性和公开性原则。谁都明白，狗头狗嘴巴这么大，怎么可能伸到鸡屁眼或鸭屁眼里去呢？但在清查狗民族的过程，还是查出了不少问题，比如有的狂犬病患者，在意志混乱的情况到处伤人，严重的还致人死亡；比如有的狗乱闯人类的墓地，刨出骨头来就嚼，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再比如有的狗为向人类争宠，狗咬耗子，结果和猫反目为仇等等。清查小组根据全会精神，以法律为准绳，对犯有刑事罪和民事罪的狗犯进行了判决；其中有两条黑狗、一条白狗处以死刑，当场被乱狗咬死；另外还有数条花狗各判以三至十五年有期徒刑，实行劳动管制。大家都知道这样做也是为了给“严打”开个好头，造造声势，烘托一下气氛；但老实说，我认为这样做是有失公正的，那些人你不觉得死得很冤吗？要是换在平日，他们最多判几年刑就完事了，但现在却丢了性命。为什么一到“严打”的时候就可以处以重刑呢？为什么我们要以践踏法律为基础的“严打”来确保社会安定呢？这是长久之计吗？这样的想法我想谁都有，但谁也不敢说出来，包括我自己。在狗民族肃清结束后，是肃清猫民族；再接下去是肃清狐狸民族。他们都死了不少人。因为我们的老大民族――狗民族――都死人了，别的民族还能不死人吗？还能不越死越多吗？这是不言而喻的。在三大民族肃清运动告一段落后，其他食肉类民族与非食肉类民族的肃清运动便同时展开了。“严打”最为激烈的是黄鼠狼民族、狗獾民族、獐民族和臭鼬民族等几个其他强势民族，他们无疑将运动扩大化了，斗殴事件层出不穷，死人成了家常便饭；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这项伟大而又神圣的运动已经被某些动物利用了，成了他们发泄私愤、公报私仇和铲除异己的暴力工具了。一时间全国上下遍地哀鸿，民不聊生，人心涣散，谁还有心思搞生产呢？盛夏过后，秋风刚起，全国各地又开始瘟疫流行，遍地哀声载道。更令人可怕的是，不少民族与民族之间出现混战，黄鼠狼民族认定臭鼬民族是罪魁祸首，狗獾民族则指责獐民族是害群之马，大屠杀越演越烈，到处腥风血雨；全国人民将这项运动的初衷全抛在了脑后，完全忘却了此时此刻，原本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类，还在狠拿我们开涮；而我们各民族之间的相互残杀，更是让他们渔翁得利。以烂鼻子黄狗为首的动物领导群在经历了动荡、困惑和阵痛之后，果断地结束了这场长达十个月的肃清运动。
在这一年的寒冬，烂鼻子黄狗独自去了一趟红森林，再次上山觐见乌拉。他是去向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汇报肃清运动情况的。他在山顶上作了反思，意识到运动扩大化的错误倾向，以及自己应该负的主要领导责任。另外，让他深感不安的是，上次觐见时他误解了乌拉的神谕，他将他深远的沉默误认为是对肃清运动的默认、认可和肯定。现在看来是他理解错了，他老人家的沉默，其实是默默的反对，是对他错误决定的不坚持、不允许和不同意。在他老人家庄严而又犀利的、宽厚而又轻盈的、憨实而又敏感的沉默中，他应该不难感受到他对此的看法：我们各动物民族都是好样的，是值得信赖的；我们应该将目光放得远一点、长一点，要另辟蹊径，要将人类列入我们真正怀疑的对象。言外之意，他老人家是极力反对开展这种很容易引起人民内部武斗的肃清运动，不管怎么说，动物就是动物，任何动物都有生存的权利和义务，各民族应该团结一致，共同对付我们的敌人。在这旷世罕闻的沉默中，乌拉以他阒然自悟的态度，将他引向山顶之上的安宁――一种巨大的心灵的安宁――；并以这种平静的豁达的态度教会他如何观察世间的道。“道非道，非常道。”但他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聪明反被聪明误，导致了这十月浩劫，并使很多地方出现了残酷的清洗现象，动物们苦不堪言，民不聊生。他长时间地跪在乌拉面前，以泪洗脸；咬破手指，以血谢罪天下。
但乌拉始终没有说一句责备他的话，他老人家宽宏大量、包容一切的大沉默，更是让烂鼻子黄狗心如刀割，痛不堪言；如果他老人家能够给他一顿骂，甚至在山上折一根粗藤，好好地揍他一顿，他反而会好受一些，也不至于这么自责。但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就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别说一句话，就连呛都不呛一声，依旧谦逊地低着头，久久地凝视着山下。这种“大大咧咧”在他看来，就是对晚辈无言的责备和爱惜，就是乌拉对他爱恨交织的体现，所以格外叫他受不了。他默默地跪在乌拉面前，泪眼仰望着他老人家，和春天时相比，他的身子更枯槁了，衣裳也比过去灰暗了一成，那双老眼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眯着，而是完全闭上了，他似乎再也不用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了，一切都在他的意识之中。这用他老人家的话说，我思故我在。天冷了，冬天了，山顶上朔风猎猎，寒若冰刀，刮得他骨头都散架了。但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却依旧薄衣单裤，也还是那个趴姿，而且就趴在他过去趴的地方，好像这十个月来他就趴在那儿，一动都没有动过。想到这儿，他就从心底里敬佩他老人家的内在定力，不管风霜雨露、雾雪雷电，都不为外面变幻无常的世界所动所移，只顾自己崇高的事业；而他低头想想自己，就这么一点事却让他惊慌失措，屁颠屁颠地跑来求他老人家了。这真是愧对先人哪！就在这一刻他突然顿悟了乌拉的用意，也就一下子明白了我们今后要走的道路。
他兴冲冲地从红森林赶回来后，就立即召开了“统一思想，团结一致向前进”的全体动物大会。在大会上，他痛定思痛，泪流满面，向大家诉说了他在山上的所思所想，并对前段时间的错误做法进行反省，组建了由他亲自挂帅的拨乱反正领导小组，对肃清运动期间的冤假错案进行平反昭雪。这一圣明的决议，感动得台下的动物们痛哭的痛哭，鼓掌的鼓掌，群情激扬，会场气氛一度失控，但没有出现任何暴乱。等平静了下来，他接着说道，在展开肃清运动前，我们虽然对同类作了详细而又周密的调研，但百密难免一疏，我们恰恰忘记了人类也是我们的同类，也是动物。为什么这一系列恶性案件就一定是我们的人干的呢？难道卑鄙而又霸道的人类就没有这个可能了吗？不！我们不应该只怀疑我们的人，更不应该过于信任了人类。在这里我代表我们这个领导集体向大家作深刻的检讨，虚心接受大家的批判！在这里我们要向每一位无辜死亡的同志表示最诚挚的哀悼。全体起立，默哀三分钟。奏哀乐。哀悼结束后，他继续说道，我相信通过召开这次“统一思想，团结一致向前进”的大会，我们是能够把事情搞清楚的，是能够力挽狂澜，将各民族从不仁不义的泥潭中拯救出来的。这就是精神领袖乌拉给予我们的新的启示。最后，我强调几项会议决定：一，会后全体动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放弃一切陈见和纠葛，以动物为本，重建“诚信”动物观，积极开展各项工作；二，对恶性案件高发地区，尤其是黄泥岗、梅溪村等几个重点的村子，各地方基层要对当地的人类进行全天候严密的监视，一有情况立即向上级部门报告；三，要采取各种预防措施，避免再次发生无辜的流血事件，要把各项措施落到实处，确保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四，切不可再与人类起正面的冲突，要因势利导，通过各种隐秘的有效的手法，让人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明白这一系列恶性案件的罪魁祸首是他们自己的人，而其他动物都是友善的，并促使大家重新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双边关系原则上来。五，我们重申年初在红森林中的承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向前看，并顺利地度过这个难关，天下真正太平了，届时我们一定带领全体动物重上红森林，直接去觐见乌拉。他说，这也是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的意思。
烂鼻子黄狗作完报告后，大会主持人断尾巴白狐宣布散会。
我们回到常住地后，立即遵照大会精神，投身到这两项艰巨的工作中去：一是该拨乱反正的拨乱反正，该平反昭雪的平反昭雪，一切以大局为重，安定团结乃是重中之重；二是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密切关注人类的新动向，力争在最短时间内侦破迄今仍在发生的恶性案件。说来也巧，这天夜里，家住黄泥岗殷家的两只小老鼠蹦蹦和跳跳，被太好的月色所迷惑，手拉手地出去溜跶溜跶，结果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高个子老男人，他像一个阴森森的影子在乡村小道上飘忽而过，又像蛇一样偷偷地潜入他们家的院子，而他显然不是他们家的人。蹦蹦和跳跳的诗情画意顿时被这家伙破坏了，他们于堆在庭院里的杂物间迂迴而前，尾随着高个子老男人来到他们居住的小屋里。小屋里有猪圈、羊栏、鸡笼和鸭笼，当然还是鼠窝――他们的家就在稻草垛中，温暖、清洁又芳香四溢，而且食物也充沛，这不能不让他们由衷地感谢上帝，感谢厚道的主人家――；但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呢？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金色的大蜻蜓，随手丢进了鸡笼里。难道他是来半夜喂鸡的？大蜻蜓色香味俱全，可诱惑人了，笼子里的母鸡们以为这是自投罗网的虫子，便纷起而争之，那只近水楼台的芦花鸡张嘴就啄先得了月，谁知大蜻蜓到了她喉咙口，啪嗒一声，将她的嘴巴撑得大大的，咽咽不下，吐吐不出，她用手去抓却又勾不到自己的喉咙里，喊救命却又发不出声音，于是病急乱投医，以为那个好心人是来帮她解决问题的，哪晓得他一把抱起她拔腿就往外跑。蹦蹦跳跳发现这一紧急情况后，急中生智，冒着生命危险，直奔主人家的门口，向躺在那儿的好吃懒做的跛脚狗蓄意挑逗，几次三番险丧性命，才终于惹得跛脚狗恼怒而起，奋力直追；结果这一追二追就追上了那个高个子老男人。跛脚狗看到他怀里的芦花鸡是主人家的，就将这家伙逮了个正着。
真相大白，在事实面前，人类终于低下了他们自以为高贵的头颅；动物们也终于逃过了此劫，留下了清白在人间。表彰大会在第二年的春天举行。在会上，跛脚狗和小老鼠蹦蹦跳跳被授予“民族英雄”的称号。作为全国第一大民族的狗民族，因此而越发八面威风了；而原本受人歧视的耗子民族，这一次也扬眉吐气，抬起头来做人了。这正如烂鼻子黄狗在大会上所说的：同志们哪，我们正处在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不与时俱进不更新观念不行呀！你们看现如今的无名鼠辈都让我们刮眼相看了。烂鼻子黄狗当然没有忘却他的诺言，所以这次会议开得简短而又热烈；会议一结束他就率领全体动物直奔红森林，一起去觐见我们伟大的精神领乌拉。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我们又一次来到红森林；大家欢呼雀跃，都顾不得安营扎寨，恨不得马上就冲向那座林中的高山。在烂鼻子黄狗等领导人严厉的批评下，欢呼的人群才安静了下来；我们踏着敬畏的脚步，悄然无声地爬上山去。这时候阳光普照，清风徐徐，毕竟春天了，朗朗乾坤满目春意，在一片远看是有而近且无的春色中，我们终于见到了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他老人家就像领导们已往所描述的那样趴在卧石上，几十年如一日地趴在那儿，风餐露宿，在大天大地中吸收天地之精华，沉思着他的沉思。尽管是春天，尽管有这么多同志在一起，但我们还是深深地感到山顶之上的冷清，也就是领导们常说的大沉默，这正是高处不胜寒哪！所以在我们庸庸鼠辈们看来，他老人家离群索居，形影相吊，终日沉默无语，这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呢？当然，这正是鼠辈之所以是鼠辈的目光。我们怎么可能理解乌拉无我的境界呢？对我们而言，“世界即是我，我即是世界”这种哲学理论是无从理解的；我们只知道我是我、世界是世界。也正是如此，才要伟大的正确的英明的精神领袖乌拉为我们建立和发展了动物的法律，动物的游戏规则和生存法则，让数以百计的动物民族在他老人家的调教下，抱成一团，和谐共处，幸福生活。我们在乌拉的四周悄悄地围坐着，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仰望这位战无不胜的精神领袖。他老人家假装睡着了似的趴在那儿，我们甚至能听到他老人家平易近人的呼噜声，这让我们倍感亲切，一下子就把我们和领袖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或者说已经没有了距离。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啊，伟大的乌拉也和我一样要打呼噜的！我们中间的很多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抽泣了起来，哗哗地流淌着幸福的眼泪。突然，不知是谁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叫嚷着什么，这就惹得大家别过头去，齐刷刷地用责难的目光瞪着他。我们的目光都在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伟大的乌拉需要安静、安静、再安静吗？但他不是别人，就是刚刚授予“民族英雄”称号的跛脚狗，他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也不知嘴里叫喊着什么，一边奋力向前爬，一边奋力磕头……我们早已被他的举动吓傻了，身子就像被神奇的石猴子用定身法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伟大的精神领袖面前撒野，他长长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拉住了乌拉的裤管――或许就是他老人家的脚也说不定――，抓在手里就捧起来舔。但谁也没有想到，可怕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们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突然从高大的卧石上滚了下来，他老人家重重地摔在坚硬如石的地面上；随着这一震，他老人家身上的布衣顿时震成了粉末，如尘烟般四溅开去，顷刻间化为了乌有；而他裸露的身体着地后竟一下子断成数截，每一截都自顾自地向四周滚动了几圈之后，便停了下来，唯有那圆古隆冬的充满伟大思想的头颅，在圆形的空地上滚了几圈之后，越滚越猛，趁着下坡的地势突然越过空地的边缘，轰隆隆地滚下山去了。
我们都傻了。跛脚狗当场就吓死了。每一个在山上的同志都不禁要想，失去了伟大的精神领袖乌拉，那我们今后还怎么活呀？基于这样的考虑，很多人比如老处女“花儿”和她的追星族，再比如愚忠的袋袋虫，等等，他们当场就步了跛脚狗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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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许仙，原名许顺荣，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自2002年起，连续三年被评为杭州市优秀作家，2005年获首届“西湖文学奖”创作奖。著有散文集《樱桃豌豆分儿女》、短篇小说集《麻雀不是鸟》。作品散见于《飞天》、《延安文学》、《芒种》、《安徽文学》、《西湖》、《滇池》、《短篇小说》、《小小说月刊》等刊物，曾多次在《中华文学选刊》、《小小说选刊》、《杂文选刊》等刊物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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