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背水一战
王义上班以后，就一直没捞回家，暑假里面跟吴兰见了几次面，好像话都说不下去了，王义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分隔两地时间越长，生疏的感觉越大，王义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和距离慢慢地切割他的心，再加上这个半死不活的工厂，王义觉得自己的梦想之路还没有起步，就“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陷阱当中。这个社会正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他囫囵吞下，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
厂里在年前竟然接到一个单子，厂长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他马上召开动员会议部署生产，只见他手指头一会儿朝下敲敲桌子，一会儿朝上指指屋顶，强调这一个订单对本厂的重大意义，是关系生死存亡的背水一战，全厂上下要高度重视，要加班加点，保质保量地完成生产任务，奋力夺取新一年的开门红，为新一年的发展壮大打好坚实的基础。
他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受国际国内大环境的影响，我们厂出现了暂时的困难，有些同志产生了一些困扰。有困难不怕，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毛 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最怕的是被困难吓住了，畏缩不前，没有胆子没有信心去解决困难，怂了！同志们，这个怂能认吗？不能认！还是那句话，要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我们一定能克服眼前的困难，一定能取得更大的发展。同志们，你们有没有这个信心？”
“有！”那些平时鬼机灵的捣蛋鬼和积极分子们大声喊起来。
然而消息传到车间，立刻炸了锅。
“有个屁！”
“过年还要赶工！”
“尼玛蛋！”
“厂长真是有病！”
当即有三个女工提出辞职，到二十九那天，又走了三个。
王义也是非常地不爽，郁闷地一逼，长这么大，第一次不能在家过年，因为想着年后赶紧回家，所以他连信也没有给家里写。他恨死这些机器了，连带也恨起自己来，恨自己连那些女工们的勇气都没有。
老韩想喊王义到他家去过年，王义没同意，不想大过年的叨扰人家。三十晚那天离家近的和办公室的都回家了，跟王义一样家在外地但是留下来加班的毕业学生还有四个。
其中一个是女孩子，叫陈静，是质检科的，人比较活泼，自来熟，性格跟她的名字正好相反，没事的时候经常找王义下五子棋。有时候王义宿舍就他一个人，陈静也来找他下棋，搞得王义很尴尬，一方面王义不喜欢下棋，一方面陈静特有的女性气息让王义晕乎晕乎的，所以他一直输多赢少。
还有一个来好多年了，叫胡伟，他已经是个老杆子了，干到车间副主任了，取得了工程师的职称，他的腰上别着一部摩托罗拉寻呼机。在淮安，这东西此时是个时髦的玩意，听说要花两千多块钱，划王义六七个月的工资。厂里面为了确保订单的完成，让他留守值班。
还有就是留下来倒班的女工，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还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胡伟把几个学生喊到他的宿舍，还有几个愿意来的女工。厂里面让他准备了一些卤货和啤酒，以及花生，瓜子，饼干，果子之类的茶食。因为他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干部，王义跟他平时也没有什么走动。这一次到他的宿舍来，感觉还比较新鲜。
这个家伙屋里有许多书，除了跟厂里有关的专业书籍，还有不少其他的书籍，计算机方面的，股票的，管理的，毛选邓论，唐诗宋词，好几本论成功的和厚黑的。
最显眼的是他屋里有台彩色电视机，别人的屋里基本上没有，因为平时娱乐活动很少，现在有个彩电看也挺好的。于是大家围着桌子边吃边看春节晚会，有几个女人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倒也热闹。
王义剥花生的时候，把一个花生米掉地上去了，他弯下腰到桌子底下找花生米，看见胡伟把手放在陈静的大腿上。
晚会看到十点多钟，那些女工们就都回去了，场面一下子就显得无聊起来，王义他们又看了一会，也起身要告辞回去。
谁知道陈静显得有点失望，她看了一眼胡伟，说：“这么早就回去啦！再看一会儿呗！待会儿放鞭，回去也睡不着。”
跟王义一起的那个男的好像知道点什么，他态度很坚决，摇头说道：“天太晚了，我们不看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王义就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陈静不好再留下来，脸都有点羞红了，她赶紧说：“等等我，等等我，我也回去了。”
胡伟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外面陆续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砰砰砰”“咻咻咻”“咚咚咚”，声音响个不停，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微弱的光芒，腾起稀薄的烟雾，好像宇宙里的恒星和星云。王义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拿起书来看，又是《鲁迅文集》 。看到12点左右，外面的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王义起来打开窗户。
“嗷————”他憋了一口气，突然像满月下爬上山顶的灰狼一样嚎叫起来。
“啊————”没想到陈静这个丫头也敢喊一嗓子。
胡伟“嘿嘿”笑两声，说：“神经！年轻人！”
女工宿舍那边更是笑得炸了窝，“这俩人喔，脑子坏得了。”
老二奶在家，茶不思饭不想，大孙子不在家，这年过得没滋没味，而且还担惊受怕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十九三十两天，她拄着拐棍在路口等着，张望着，但是一遍一遍等不到人。
她火气越来越大，敲着拐棍自言自语：“这他妈叫什么事？过年也不知道来家（ga）！也不知道写封信！翅膀硬了！不知道来家了！把你奶奶忘了！等你回来要你好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的眼泪说掉下来了。
王永福宽慰她说：“不碍事呢，这么大人了，能有什么大事。肯定是厂里有什么临时急事，走不开。”
“能有屁事！过年才是天大事！再大能大过过年吗？就许他有事，不许我有事，什么道理？这些臭逼养的，就晓得瞎指挥。要我说，过年时候，就应该全世界放假，家家团团圆圆的，多好！”
王永福不敢多说，说了也白说，说也说不清楚。
老二奶又说：“我不管，你明天去把他接回来。”
王永福说：“明天大年初一，要走亲戚拜年。后个吧，初二那天去。”
王永福找到王义，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推开宿舍的门，看见王义正拿着筷子在锅里面拨溜什么。
王义抬头看见他爸来了，有点奇怪，他说：“哎，爸，你怎么来了？”
王永福劈头问道：“你说你这个小孩子，过年也不知道家去！你怎么回事你？你奶奶想你都想哭了。”
王义委屈地说：“哪个不想家去？在这里加这个破班！年前接到一个单子，非要着急赶出来。把人气死了。”
王永福看事出有因，儿子也不是存心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而且儿子竟然自己做饭了，他一方面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一方面又觉得儿子可怜兮兮的。
锅蹲在一个简易的电炉子上，电阻丝就裸露在外，锅里面炖着大菜和猪肉，王永福拿过勺子，舀了一点汤放在嘴里尝尝甜咸。桌子上就放三种调味料，盐，味精，酱油，他稍微往锅里面又点了些盐。
电饭锅里的饭早已经好了，王义盛好饭菜，他俩一边吃着饭，王永福一边给他儿子上大课。
“你们单位效益怎么样？”
“车间主任，厂长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你要多跟他们打交道，同时还要多学习，为人处事，接人待物，要活套不要呆板。”
“现在正是大变革的时期，要抓住机会。”
“对象找没找，要抓紧，先成家后立业。从小看，你跟小兰子老在一起，跟吴兰怎么样了？”
“你奶奶现在也无所谓，不过我看吴东海不得同意。”
“多看看，广撒网，不要一颗树上吊死！”这句话说完，他“呸呸”朝地上吐两下。
“谈对象，不要太文强。”他把“吝啬”读成“文墙”了，王义一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也没去纠正。
“你说你念这书有什么用，读书不就为了升官发财嘛？古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看你，钱也没捞到，芝麻绿豆的小干部也没当上一个，连个女朋友也没找到。你看看哪家哪家都发财了，你还没的初中毕业的会混，那些小孩搞你差不多大，隔三差五换女朋友。”
王义辩解一下，说：“就算他们能挣钱，又怎么样，不还是吃喝嫖赌，叫钱蒙了眼，钱奴而已。有谁想过买一本书看吗？”
“你这真是歪理，胡说八道，挣钱还挣出错来了。人一辈子不就是吃吃喝喝吗？”
因为市里面王永福也来过几次，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把他要交代的，要关照的，也都说干道尽了，他就赶下午的车回去了。
临了还是念念不忘关照最后一句：“这一阵忙完一定要家去啊！不要让你奶奶等得心焦。”
“晓得了。”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日，王义路过胡伟宿舍的时候听到电视里传出阵阵哀乐，主持人正在播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国人大、国务院、全国政协、中央军事委员会一起发出的《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邓小平逝世了。
王义的心情变得悲痛起来，马上到外面报摊上买了一份《扬子晚报》，报头由原来的红色改成了黑色，报纸上印着邓小平的大幅照片，报头下面黑框中印着“敬爱的邓小平同志永垂不朽”，照片旁边是他的丰功伟绩。
报纸正面中缝有一些寻人寻物启事，其中有一条是寻手机的，有人把他的诺基亚232手机遗失了。
报纸反面还登着前一天的股市收盘：
上海股市行情 昨收盘指数：962.96 总成交：5407283股
深圳股市行情 昨收盘指数：3547.536 总成交：7613681.34股
报纸的中缝刊登了几条招生广告：省妇联和省教委办的美容美发培训班、东南大学和南京大学办的电脑培训班、市财政局办的电算化招生、服饰学会服饰研究所办的职业服装技术培训招生、内贸部办的南京烹饪培训中心招生。
王义好长时间心里难受。
标签： 背水一战的主人公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