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再、余境熹与王勇诗文(原载2019年11月8日菲律滨《联合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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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再、余境熹与王勇诗文(原载2019年11月8日菲律滨《联合日报》辛垦副刊)

  愈規矩,愈恒久

  一一兼談《一個人的詩經》寫作背景

  /吳再

  我們這幾代人寫詩,往往自由過度,叙述與抒情要麽泛濫,要麽匮乏。

  信奉的現代詩的原則五花八門,有些洋洋灑灑幾千行,甚至上萬行,有些只有一個字,譬如北島的〈生活 〉短詩,就一個字:網。而我認為,作為詩人,有本事的話,就在24行内解決詩的戰鬥。确切地說,就用24行,210個字(按照電腦工具欄統計為準),完美解決戰鬥。

  按年輕時的理解,長詩就是史詩,一些詩人意欲名垂青史,非長不寫,而史詩寫作又布滿神話(贊歌)寫作的陰影,根本就不符合現代的認識。而且,現代生活的節奏飛快,除了特别有閑的人,誰還有精力有耐心去讀長詩。就算小說,現在整部整部去完整閱讀的越來越少。

  更深層的審美疑惑是,我覺得,長詩的閱讀沖動已無法跟現代肥皂劇競争。所以,當代一首詩的寫作,務必考慮當代人的生活 慣與生活節奏。就以作家阿來為例,和《塵埃落定》相比,他的那些抒情詩缺乏分量。這裏面,還有一個新詩史的插曲。

  新詩史上,曾有過一種論調:認為我們的抒情性和西方的史詩比,缺少一種文學上的偉大。當然,現在這樣的比較已是滑稽論調。畢竟,我們太渴望在新詩上也能“趕英超美”了。

  長詩和短詩的争論,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問題。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質疑:一首詩到底應該可以多長?一首詩又應該可以多短?不能光靠敲回車鍵敷衍讀者。我們必須從制度上(數字)給予确立,準确來說,當代詩歌寫作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應該有個标準。往前看,唐詩宋詞因為擁有嚴格的标準,嚴格的規矩,從而鑄造了自己的光輝歲月。我們提倡自由的寫作,是提倡有紅綠燈的自由寫作,而非提倡橫沖直撞,你管不着。

  所以,2011年之後,我一邊寫詩,一邊确立詩歌的“新的格律”。于是,我的24行詩應運而生。詩歌史的慣性是,一個詩人要想在其中立足,必須寫出有分量的長詩。我們可以反思,這是一種很荒謬的标準。24行詩,肯定不能與傳統的長詩比較塊頭。另外,盡管信賴短詩,但潛意識裏,我也在抵抗格言化的寫作,詩歌與碎片化的哲理箴言不能混為一談。傳統意義上的唐詩宋詞,從形式上也很難吸引我。所以,我想用24行,210字來明确我的寫作。我相信,多元的系列的24行詩,可以形成一種獨特的類型長度,從而形成足夠的總體意義上的風格力量。

  我們漢族的詩歌文化,總體說來,不支撐長詩的寫作。像白居易的《琵琶行》那種長度,已經是罕見的例外。古典詩學的核心觀念是:弦外之音,不着一字盡得風流。寫得太長,在審美上,就是一種忌諱。詩人臧棣有一個看法,按古體和漢語的文字之間的關系,傳統的詩,除非特例,超過一定的行數的話,會在視覺上造成一種疲憊。同時,也會在閱讀期待上引起厭煩,甚至是嫌惡。

  自由詩的出現,以解放語言為名,以白話文為武器,釋放了漢語的張揚性。在體例和語感上,解決了長詩寫作的形式前提。但是,太長,或者太短,都會引起寫作的畸形發展。我曾經嘗試無拘無束的寫作新詩,寫了半年,不寫了,不敢寫了,寫不下去了,就是都不太滿意。2012年開始寫24行詩。我覺得找到了一種新的寫新詩的路徑。

  “24 行詩”體現了“節奏”與“節制”兩大特色。四小段,暗含“起承轉合”章法,結構嚴謹,隐隐體現一種巧妙的音樂美與建築美;每段六行,峰回路轉,富于變化;而且因為有 210 字的堅實圍墻,有效遏制了抒情的泛濫與叙事的冗長,杜絕了詩作單薄與詩人偷懶。“24 行詩”具有強烈的個人色彩,識别度很高。文學史上,卓越的詩人常常自覺修煉出一種非我莫屬的創意文體,每一個成熟的詩人都有他癡迷和拿手的寫作套路。我認為,有邊界的才是有智慧的。歌德說:“在限制中才能顯出能手,只有法則能給我們自由。”

  寫24行詩,還有一個感受也很深。這是一條寬闊河流,揚帆解纜,順着水流的方向,是崇峻向坦蕩宏闊,是湍急向幽深豐厚。這也是一片遼遠星空,每一顆星星自有其光華,璀璨交輝,匯入屬于中華詩歌的星辰大海。

  王蒙說:”生活本身包含一種新鮮感,不管是起床、穿衣、吃飯,或者是到一個什麽地方去接受一件任務,或是結識一個新人,走過一條街道,那街道有個臨時搭起的小商店等等,它總會帶給你一點新鮮感,有時可構成一種詩情。“我非常認同這個觀點。

  荟萃2400首24行詩的《一個人的詩經》出版之後,獲得讀者喜愛,市場認可,更加堅定了我堅持24行詩寫作的決心與信心。我希望,《一個人的詩經》再版時,你讀到的不再是2400首,可能是5000首,甚至更多。

  我等着,你也等着。

  (吴再:中国著名作家、诗人、资深编辑人,现任星岛环球网行政总监兼总编辑。)

  【浮生六記】

  中山記歷:讀《王勇截句》之二

  /(香港) 余境熹

  常言道:「書山有路勤為徑。」王勇嗜讀詩書,身處各式學問堆起的山中,偶爾也藉截句書寫來傳述所目歷之種種,透露留在書徑上的足跡。《王勇截句》涉及中國文學的篇章,概有〈呼吸〉、〈毛毛蟲〉、〈磚〉、〈月落烏啼〉、〈霜滿天〉、〈自由泳〉、〈虛驚〉、〈驚魂〉等篇。筆者不辭淺陋,以下又略陳觀察,總名為「中山記歷」。

  〈呼吸〉:

  穿越時空密林

  到你的鼻孔裡

  流浪,並且安家

  清代小說《醒世姻緣傳》情節特別,與「穿越時空密林」有關:在第一世,晁源先是與妓女珍哥射死仙狐剝皮,到珍哥成為晁源的妾後,晁源又虐待其妻計氏,使得後者自縊喪命;及至第二世,晁源托生為狄希陳,仙狐與計氏分別成為其妻、其妾,二女性情極惡,凶悍潑辣,用盡各式方法折磨丈夫,針刺棒打猶為小事,嚴重起來,竟至將炭火傾進其衣領,把狄希陳燒個半死不活。

  這些惡「姻緣」,其因似乎都與珍哥有關,由這名妓女想要結束「流浪」,依托晁源「安家」而引起。我們或許可說珍哥要仰晁源的「鼻」息,所以王勇說她是進入晁源的「鼻孔裡」,而《醒世姻緣傳》第六回亦曾形容:「那晁住媳婦就合珍哥一個鼻孔出氣,也沒有這等心意相投」,恰巧以「一鼻孔出氣」來描述珍哥。

  〈毛毛蟲〉:

  我就隱居在一片

  落葉裡,咬著你的鄉愁

  在秋色催夢的季節

  回家

  截句中的「落葉」、「秋色」和「鄉愁」令人聯想到柳永(約987-約1053)〈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後者不但曾寫到具烘托作用的「紅衰翠減」(落葉)與「清秋」(秋色),亦流露羈旅者濃烈的思鄉之情:「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柳永甚至設想家鄉有女子「妝樓顒望」,苦苦守候羈旅之人;只是「催夢」幾回,那人還是無法「回家」,不得不倚著欄杆發愁。

  要能順利「回家」去,或許得像不求仕宦、決意「隱居在一片 / 落葉裡」的陶淵明(約365-427),又或者是《世說新語‧識鑒》中的張季鷹,「咬著」鱸魚,微笑旁觀他人之「鄉愁」;至於柳永筆下的羈旅者,恐怕要如王勇詩題的「毛毛蟲」般,等待梁祝式的化蝶,象徵死後才能魂歸故域【注1】。

  〈磚〉:

  我被擊打之後

  疊上城牆,便未曾醒來

  夢裡不知話多少?

  叩叩,我聽到你在敲門

  王勇寫的是石頭「被擊打之後」,成為了興築「城牆」的「磚」。特別的是,王勇還提到磚塊在「未曾醒來」的「夢裡」承受敵人的「敲門」,這是轉化自何其芳(何永芳,1912-77)著名的新詩〈古城〉——〈磚〉的「城牆」即何其芳〈古城〉的長城,長城像是「受了誰的魔法,誰的詛咒」,「正當舉頸怒號時變成石頭了」,陷入長眠,結果日軍「敲門」,「未曾醒來」、猶在「夢裡」的長城自然就「攔不住胡沙」,教人萬分感慨【注2】。

  〈月落烏啼〉:

  眼裡的故鄉

  飛縮成宇宙的一方隕石

  你躲在樹梢亂叫什麼?

  不被砸中才怪

  此作顯然以聞名遐邇的〈楓橋夜泊〉為底本,標題的「月落烏啼」即出自該唐詩之首句:「月落烏啼霜滿天」。〈楓橋夜泊〉以其空靈高雅成為經典,王勇則改變策略,加入現實考慮,寫出頗為俏皮的一段話:詩人「眼裡」有「故鄉」,其懷鄉之情欲要「飛縮成」精煉濃縮的一首詩,如同「宇宙的一方隕石」,擦出亮光【注3】;呱呱聒噪的烏鴉若是「躲在樹梢」後「亂叫」亂啼,打斷詩人的靈感,(寫不出詩的)詩人就真要「飛」出一塊「石」,去「砸」那破壞創作的大黑鳥了--在王勇筆下,詩人的反應可謂憨狀可掬,有其天真直率之態。

  我們也可把〈月落烏啼〉理解成一則《老夫子》式的短漫畫:詩寫出來了,像「隕石」般飛馳,而「烏鴉」雖「躲在樹梢」後面,仍適好被這顆詩的「隕石」「砸中」,「亂啼」其實是喊痛——這種出奇的想像,實有其諧趣之處。

  〈霜滿天〉:

  舉頭一望再望

  海市裡沒有夢中影子

  雪落了,落在鏡片內

  醫生說:你有白內障

  延續〈月落烏啼〉,〈霜滿天〉也是以諧樂的感覺改寫經典:詩人在精神上如此高蹈,要尋找「夢中」故鄉的「影子」,環境烘托亦恰到好處,正巧「雪落」沾上「鏡片」,增添悲壯情懷,到最後卻發現原來只是一場誤會,僅僅因為「白內障」,模糊的視線才以為有「雪」飄至,結尾的反差就如《老夫子》漫畫起、承、轉後,突然以意料之外的發展作合,給人驚喜。如此看來,王勇可謂是「魔鬼化」(daemonization),即逆崇高地「創作式誤讀」【注4】了唐代的〈楓橋夜泊〉。

  當然,讀詩時注入一些悲情,我們似乎也可說王勇的「創作式誤讀」策略為「阿斯克西斯」(Askesis),即淨化式的,也就是跟從〈楓橋夜泊〉的示範,以之來昇華個人的創作:羈旅者「舉頭」遙遙望故鄉,「一望再望」,猶如周邦彥(1056-1121)〈齊天樂‧秋思〉的「殊鄉又逢秋晚」,乃表示離家時間之漫長;《三齊略記》言,「海上蜃氣,時結樓臺,名海市」,詩人察看「海市」,可惜卻連故里樓臺的「影子」都望不到;「雪落」悽愴,透過「醫生」的話,羈旅者還得知自己已患上通常是老人病的「白內障」,進一步反映其少小離家,唯老大而不能回的悲劇。王勇的〈霜滿天〉僅四行,在笑與悲的不同閱讀中,偏能給愛詩人以廣大的想像空間。

  〈自由泳〉:

  魚,飛上天空

  月,潛入深海

  我在水裡如履平地

  我是溪是河是海是汪洋

  無獨有偶,王勇的〈自由泳〉似乎給或喜或悲地閱讀〈霜滿天〉批出了許可:一首詩可以「是溪是河是海是汪洋」,只要緊繫文本,仍在「水裡」,便能讓人有「如履平地」的熨帖之感。以「自由泳」的「泳」字為「詠」,這首截句亦與詩人的創作緊密相連,指通過「自由」無拘束的吟「詠」,詩家可以「上天空」、「入深海」,只要保持詩本質的「水」靈,便能化身為同中有異的「溪」、「河」、「海」或「汪洋」,變化百端,消彌囿限,逍遙自在。

  然而要給此詩一個更具深度的詮釋,則不能不知王勇所參考的道家哲學。〈自由泳〉與《列子》的聯繫較不顯著,只是「魚,飛上天空 / 月,潛入深海」兩行,含意和《列子‧周穆王》的「存亡自在,憣校四時;冬起雷,夏造冰;飛者走,走者飛」近似,暗示出一種物我一體的思維。「魚,飛上天空」與《莊子》「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的著名開場相合,象徵的是心靈上的變化;經此變化,人可「在水裡如履平地」,此即《莊子‧大宗師》形容「真人」的「入水不濡」、〈秋水〉形容「至德者」的「水弗能溺」,或〈逍遙遊〉形容「神人」的「大浸稽天而不溺」,意味著生命昇華至自在之境,全然「自由」;「是溪是河是海是汪洋」化用〈秋水〉的內容,自比為「百川灌河」的河伯,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對「汪洋」之巨大興歎,卻漸而領悟到「萬物一齊」、「道無終始」的至理。王勇的〈自由泳〉,實際蘊涵玄妙的道家哲思。

  〈虛驚〉:

  夜半被自己的夢驚醒

  夢見自己被影子追殺

  亮燈而起,冷汗自牆上

  流下,原來影子更膽小

  這是很有趣味的一首截句,「自己」在夢裡遭「影子」追擊,醒來卻乍見「影子」流著「冷汗」,發現它原來比「自己」更為「膽小」,一句跳接式的「冷汗自牆上 / 流下」是全詩亮點。

  說到和中國文學的連繫,王勇「被影子追殺」的巧思轉化自《莊子‧漁父》:「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莊子》寫的是某人為逃避影子,最終弄得力竭而亡。〈虛驚〉中「影子」也會有思想、甚至顯得「膽小」的描述,則合於〈齊物論〉「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其中「景」即是「影」,它對罔兩追問自己何故行止不定的事感到頗不耐煩。

  〈驚魂〉:

  一座已然落地生根的

  銅像,突然在某個夜晚失蹤

  於是,一個國家便夜夜聽見

  歷史的啼哭,響自撕裂的夢

  經常能讀到負面看待「銅像」的新詩,例如瘂弦(王慶麟,1932- )的〈馬雅可夫斯基銅像與鳥糞〉:「仰望著 / 總想把自己也提升到 / 馬雅可夫斯基的銅像那麼高 / 而鳥糞 / 比銅像更高」,以及林廣(吳啟銘,1952- )〈銅像〉開端:「你用一隻眼睛 / 從夜的頂端注視著我 / 另一隻在鴿子的糞便 / 以及群眾的喧嘩中失去了 / 光澤與方向」,皆把銅像描繪成鳥的廁所。非馬(馬為義,1936- )〈公園裡的銅像〉前半:「這般難耐地 / (他們稱之為不朽) / 帶著微笑帶著沈甸甸的勛章站立 / 比在胸前別一朵紅玫瑰 / 平擺著供看熱鬧的人們憑弔 / 還要來得野蠻」,還有卡夫(杜文賢,1960- )的〈雕像一〉:「要我如何相信 / 只能仰望你 // 頭 頂著天空 / 就不會說謊」,也都嘲諷豎起銅雕像的政治行為。

  王勇的〈驚魂〉則反其道而行,他所聯結的對象,乃是李賀(790-816)的〈金銅仙人辭漢歌〉。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前141-前87在位)曾在長安樹立捧著承露盤的銅仙人,到了三國時期,魏明帝曹叡(204-39,226-39在位)於景初元年(237)下令將之拆除,結果承露盤折,銅人則被熔掉再鑄為翁仲、黃龍和鳳凰,「一座已然落地生根」三百年的「銅像,突然在某個夜晚失蹤」。身為李唐王室的後裔,李賀借此一事,表面慨嘆漢朝淪亡,實際是以「歷史的啼哭」影射當代,暗示唐廷亦「夜夜聽見」覆滅的命運「響自撕裂的夢」,恐怕國祚難延——藉著「銅像」的連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結尾「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的悲愴之言彷彿在王勇〈驚魂〉裡再度響起,這使得王氏筆底的「銅像」有別於瘂弦等人之作,酸風衰蘭,無奈傷心,淌出清淚兩行,能喚起讀者極大的同情。

  王勇曾在〈撕書〉寫道:「沒有靈感的時候 / 就把一頁頁的文字 / 拋向天空,陽光 / 將把思想射入印堂」,意思是「一頁頁的文字」足以為詩人提供亮光,故即使文思之泉稍稍堵塞,藉由閱讀疏浚,「靈感」也必再度湧現。王勇的〈呼吸〉、〈毛毛蟲〉、〈自由泳〉和〈月落烏啼〉等作,就都有取資於「一頁頁的文字」、參考轉化中國文學作品的地方,姿彩紛呈。誠如王勇〈眾字成城〉所言:「在島嶼拚命用方塊字 / 捍衛自己小小的書桌 / 一次次陣亡,字前仆 / 後繼,堆砌起中國城」,他在海外延續中華文化,縱有困難,但仍能建出一方文字之城,藉詩作蘊含的中國文學元素,引讀者追尋更多華夏的脈絡。

  【注1】石乃磐〈月圓夜〉寫懷念河北辛集市,即曾提到死後方能還鄉:「年邁的爺爺奶奶,這頭顱是你們的! / 伯伯叔叔,這四肢請分去! / 我這眾多的親人,我擁有的不多 / 這肋骨,每人兩根,回家去煲鍋湯吧! / 剩下的零碎,鄉親們也不必客氣 / 但那顆不爭氣的心 / 一定要埋在村外的那棵老槐樹下」。

  【注2】何其芳在同詩中亦言及「邯鄲逆旅的枕頭」、「幽暗的短夢」和「驚怯的夢」等,與王勇「未曾醒來」、「夢裡」二語相合。

  【注3】王勇所寫的「隕石」,亦可對應標題中「月」這一天體,特別是「月落」,「落」便是「隕」。「故鄉」可以變成「隕石-落月」,原因自然是歷代詩人常以月亮寫鄉愁,如「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等,早已為讀者所熟悉。

  【注4】筆者喜以「誤讀」詮釋文學家創作,這是一種「解讀式誤讀」,故意繙出非原作者意圖的訊息,以顯露作品的多義性。關於截然不同的「創作式誤讀」,則須參考著名的Harold Bloom, 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A Theory of Poetry(New York: Oxford UP, 1973);中譯本為哈羅德‧布魯姆,《影響的焦慮》,徐文博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

吴再、余境熹与王勇诗文(原载2019年11月8日菲律滨《联合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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