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书结缘的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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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书的日子,便尽情地玩,那时,玩,大多是户外,也不知从什么年代传下来的,每一个季节有每一季节玩法,比如冬季,河滩里结了冰,大家就会去玩"冰车车″。农闲时,天短了,家家户户为节约一点粮食 ,会把三顿饭改成二顿饭,而我们学生们也由过去的上二次学而改为每天一次,早九点开始上学,到下午二点多下学,回去吃了下午饭就没事了,一直到傍晚,也不用操心吃晚饭,就是玩。这也是我喜欢冬天的另一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冬天没有苍蝇,不致使你在沉沉的睡梦中被它叮醒。)吃罢下午饭,大家都聚到河滩的冰面上,有冰车的坐着冰车,没有冰车的便在后面推着,然后下坡时登在冰车后面的两角上,冰车飞快地咯噔咯噔地往下滑去。如此反复几趟,推车的可换着坐在冰车上玩。冰车大都是大人们用废旧木料和废旧钢筋,然后用铁钉钉成。我没有冰车,印象中父亲从来不给我弄这些玩意,比如手推车,比如铁环,比如木制的手枪。我只有用推别人上坡来换着玩,与我常玩的金柱,金柱的父亲曾在镇上一个小厂干过,给他用角铁制了一个冰车,飞快,尤其过不太结实的冰水时,其它的冰车都澏在里面动弹不得了,这时推车的便遭了殃,鞋也弄湿了,结成冰块。只有金柱的例外,"刷″地一下,溅起兩串冰花,很轻松地过去了,然后一个360度大转身,冰镢往冰面一插,瞬间停车,很潇洒的样子,看着后面被澏住的倒霉蛋大笑。我与金柱结伴从来没有遭受鞋子结冰的苦楚。但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他带着还在后面站着的我猛冲一次较深的冰水时,忽然冰车被卡了一下,把我们两人都摔到冰水里,爬起来,浑身的衣马上冻成了硬邦邦的了。二人相顾大笑,再接着玩。渴了,用冰镢在冰面扎一个洞,嘴贴到洞口吸冰凉冰凉的水。起身后,嘴里冒着雾一样的热气。接着再玩,直到暮色沉沉,村沿上传来母亲们的呼唤声。

  金柱有时家中有事不能玩了,这可是我的机会,整个半下午冰车主权就是我的了。没有冰车的娃儿也会争着推我,我充份享受着做主人的快乐,自己玩累了,会让推车的多玩几趟。但金柱有个条件,就是在晚上我必给他讲几个好听的故事,我就把我听來的和看来的添油加醋地讲给他听。一个冬天,金柱会把我所能讲的故事全部掏空。金柱是个好听众,眼睛里时时发出惊奇的目光,嘴里不住地啧啧有声,配合着故事情节。但很奇怪,金柱不喜欢看书,我把我看过的书给他,他马上便还回来了,说看的头疼,还是让我看过后给他讲吧。这个连你给他讲狗子打架都会哈哈大笑的人,却极不喜欢读书,真让人纳罕。我就会忙着找书看,以满足金柱那越来越大的听故事欲望。

  一恍冬天过去了,雪化了,河消了。冰车车也收到柴棚草窝中去了,我们又开始了新的游戏。

  打"元宝",用两张顺长折回的纸交叉叠在一起,分作"心"和"背"面。然后每人一个在地面上打,打的一方把被打的一方翻了个为赢。同伴打的最好的是一个叫大山的,他能够用一个很小的元宝把別人很大的元宝蠃了。看大山打元宝有时真是一个享受,一大一小两个,简直无法对比,但他就是抽空儿找准大元宝的凌空处,稳准恨那么一下子,大元宝就会悠悠地立起来了,然后又悠悠地落到了另一面。大元的主儿恼羞成怒了,把压家底儿的洋灰纸元宝也拿出来,啪,啪,大山的小元宝被打的腾空翻转,但就是翻几个斤斗,又落回了原先的一面。大山便会抽冷子便把大元宝打翻了。据听说,大山家中她母亲从来没缺过引火用的纸,都是大山赢回去的元宝,而我们的元宝呢,那舍得让母亲引火呢,都在那里作为自己的收获而珍藏着。

  金柱不知好歹,和大山打了几场,惨败下来,为了往回捞本,竞把他二哥的课本偷偷地叠了元宝输给了大山,被二哥一顿好揍。

  一天,金柱灰头土脸找到我,让我和他合伙赢大山,输赢平分,二人轮流上场。约好星期天三人在学校土操场上会面。从早上开战,各有胜负,快到中午时份,那时大山输了一个,忽然拿出一个满是文字的元宝。当元宝落地时,我膘了一眼,有几个字映入眼帘:"原来杨志吃的酒少,……"这难道就是七叔看过的《水浒传》,我便使尽了浑身解数,赢它,赢它,终于在连续输了两个后,打翻了这个有字的元宝,又是几行文字

  "话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岗……

  猛可醒悟,拽住了脚,……

  洒家,堂堂一表,凜凛一躯,……

  是《水浒传》。

  那天我的兴头分外足,而且技巧发挥的分外好,终于又赢了大山一个满是文字的元宝,有这样几行文字:

  "问道:`那个是新到的囚徒′

  ……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

  ……你是景阳岗打虎的好汉……″

  是"武都头"了。一直鏖战到晚上,连饭都忘记了吃。输输赢赢几十回合下来,赢回了三四个这样的元宝,都分到到了我手中。武松一个,杨志一个,鲁智深林冲一个。回到家中,急急地拆开看,顿饭功夫便看完。不看犹可,这一看就像整天吃红面窝头忽然就吃了一块白面馒头一样,更加逗起了食欲,原来与七叔讲的有很多出入,而武松也比七叔口中的武松更加英雄,且看这一处描写:

  "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问道:`那个是新到的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岗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儿,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来发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碎银有些,留下自买酒吃。看你怎奈何?没地里到把我发回阳谷县不成!'"

  这样的武松比打虎时更英雄,我也理解了七叔的"穷人更要看水浒"的怪论了。有一次在大街上,七叔因为出工迟了,被支书当众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七叔只耷拉着脑袋不做声。我想七叔当时肯定想起了武松的精拳头一双,也想相送与支书,但他不敢,他没有武松的力气,他也没有生活在梁山好汉的江湖中。只是回去再读一次《水浒》,让那些以暴易暴的好汉们为他解气。

  我得便就撺掇上金柱去找大山打元宝,而且这段时间我的技巧越来越好,几乎超过了大山,我赢回的水浒便不再出世了,一直到大山好长时间再也拿不出水浒元宝了,我的《水浒传》已积攒了厚厚的一沓,断断续续有二十回之多。这二十回之多的水浒占据了我那时所有的空闲时间,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了,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时,炫耀梁山好汉的绰号及天罡地煞对应的星宿成了我最大的满足。尤其是金柱,整天好奇地追着我:"李俊叫什来着?那阮氏三雄呢?"但是什么时候才能够完整地看上一回《水浒传》呢?

  "白面″是我们班的一个避冬学生,每到冬天,他会象候鸟往南方一样飞到学校,过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了,白面就会说"草坡绿了,我也走了。"然后又像候鸟飞回北方一样回到山坡中,放牛,放羊。

  "白面″的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想死盼活地想吃一顿白面烙饼,但一直到生下了"白面″,父亲才好容易兑换回一点玉米面,给他母亲烙了一张焦黄焦黄的玉米饼子,母亲吃着玉米饼,看了看怀中象瘦猴一样的"白面″,叹一声气,说,就叫"白面"吧,"白面"的名字里寄托着母亲对他殷切的祈望,祈望他以后顿顿能吃上白面。

  梁山的一百单八将里有一位"白面郎君郑天寿"我们就叫白面做"白面郎君郑天寿,"后来省略叫作郑天寿,或作天寿。叫习惯了,喊他白面,反倒不理睬了,叫一声"天寿"方才有回应。

  草坡绿了,天寿又放羊去了,天寿说放羊很苦,一个人孤单单的,只与羊群和野兔,貉猁作伴。天寿羡慕我们能在教室继续上学,我却羡慕天寿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吃野果,挖野莱,捉蛐蛐,蚂蚱,看蚂蚁搬家。上有兰天白云,下有野草野花。而且又不用挨老师的教鞭。于是我就在星期天和天寿去放羊。到了山坡上,把羊群散开,我们便去荒草中采摘野果来吃,天寿认识好多能吃的野果,什么沙奶子,爽瓜瓜,油瓶子。吃完了野果,便去捉蚂蚱,金龟子。蚂蚱蹦着容易捉,金龟子在天上飞着就不好捉了。远远地嗡嗡地飞来一只,天寿就会追着大声叫着:"金牛金牛住店,金牛金牛住店……"果然金龟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不一会儿便悠悠地收了翅,落在一处草丛中,这时我们二人就小心翼翼地摸过去,等那只金龟子正要亮翅的时候,一下子捂住。

  玩累了,便躺在草坡中,热热的阳婆照在身上,周围虫鸣声此起彼伏。我便给天寿讲水浒传,讲到白面郎君郑天寿时,天寿便坐起来打我。"好呀,原来我这个外号是你的坏水"我说"难道不好吗,不比你那个白面好听吗"天寿便坐下来委顿在那里,"可是我妈是想吃白面的呀""可是这也不是那个白面呀" 天寿说他要好好挣钱让家里顿顿吃白面饹饼。我说我也想吃白面饹饼,可是我更想完整地看一遍水浒传。

  就这样整上学期的礼拜天我都和天寿在山野中伴着羊群渡过。没事时,天寿念叨着他的白面,我念叨我的水浒传。

  那一年冬天,天寿没有来避冬,掇学了,我们也迎来了小升初。

  又是一年夏天,傍晚放学后,忽然在一条小巷拐弯处见到了天寿,他已不放羊了,参加了集体劳动,挣半个工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来,塞到我手上,说:"《水浒传》。"厚厚的,沉甸甸的,我惊诧他那里弄到的,这么大的神通。他颇为自得地笑笑说"厉害吧,想不到吧。″我说"到底从那儿弄到的"。他才与我一字一板地讲了来历,原来他在会计家开会时,瞅到会计家的柜顶上放着这套书,怕贸然开口被拒绝,便趁工余时间帮会计的自留地干活,干了好多天,自留地的活干完了。会计不落忍,要给他点东西作为报酬,他便张口要了这套书。说罢,天寿眨眨眼睛说:"怎么报答吧,你小子,这个暑假你就是我的长工了"

  《 水浒传》到手,我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整天沉浸在大宋朝好汉们的江湖中,我用临摹纸摹下了好汉们的绣像,又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名字,绰号,星宿工工整整地抄在纸上,随时背诵。与班里的同好们比赛谁背的好汉们多: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天暗星青面兽杨老

  天伤星行者武松

  天巧星浪子燕青

  三十六天罡大都背诵了,也很容易地背诵下来了,因为这些好汉在书中几乎都有完整的故事,在听故事和看书时就熟知了,只有一个例外,有一个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大家在掰着指头你一个我一个数了三十五个以后,最后一个就卡壳了,憋着想好久,还得我从笔计本上查。因为这李应在三十六友里是最没故事的一个,最苍白的一个,现在想想,仍是模糊。

  而七十二地煞正好相反,少数几个有清晰的印象,其它的了了几笔陪衬而已。这样背诵起来就困难多了,简直比枯燥的课文还难背。

  我竟大胆到把水浒传拿到课堂上偷偷地看了,在我最烦的数学课上,我把课本立在前面,偷偷地挡住《水浒传》。这样的伎俩已经使用过多次,那一天,我又故伎重演,数学老师在上面讲着:"以O为圆心,AB长为半径画弧……″

  我在下边:

  "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凜凜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

  什么时候老师停止了讲课,我浑然不知,什么时候老师已踱到了我的身边,我也不知道。老师与我一起看了起来:

  "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

  老师说:"《水浒传》,拿来吧。"老师操起书边走边拉长声调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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